第五百七十三章 落地生情,落葉斷情

臨淄有一座山,叫鳳鳴山。

這座山不算太高,也沒有醉人的絕景。許多人可能記不住這座山的名字,但每個人都知道,山上有一座蔚為壯觀的宏偉宮殿。

宮殿的名字叫稷下學宮。

初春的稷下學宮有些清寒,微風扶動光禿禿的樹梢,為諾大的宮院帶來絲絲涼意。黃瓦紅牆間,偶見三三兩兩手捧書卷的學子在刻苦研讀,使這座名聞天下的大殿蒙上一層書香氣息。

大殿最後方,是幾個錯落有致的院落,這裡是學宮教習的居所。

一間清雅小閣里,不時傳出陣陣悅耳的琴音。娓娓弦音如泣如訴,帶著淡淡的哀傷,瀰漫在院子的每一個角落。

而旁邊幾間小屋裡,幾個上了年紀的老教習闔上雙眼,手捧一杯香茶,已然陶醉在宛如仙樂般的琴聲里,顯然早已習慣了這種午後的享受。

琴音的源頭,是十根纖細修長的玉指。

玉指的主人迎窗而坐,露出一個柔弱動人的背影。她穿著一身淺綠色的長衫,一頭烏黑的秀髮如流瀑般垂下。一方古琴在她手中彷彿有了生命一般,跳動的音符彷彿串聯成了一曲思念,遙遙飄向遠方。

或許連她自己都已經陶醉在了樂聲之中,寶石般的眸子完全沒有神采,而是痴痴的透過打開的窗戶望向遠方,也不知是在思念故鄉,還是在思念某件事、某個人。

她的容顏,或許是上天最大的恩賜。熟悉她的人早就聽過這種傳聞,說她是老天爺最愛的寵兒,否則她的瓊鼻怎會如此筆直挺翹?她的唇怎會如沾著朝露的玫瑰一般動人?

然而人有所得,必有所失。那張蒼白的近乎透明的臉龐,預示著她如此完美的一切,卻是用健康的身體換來的。

她是名震汴京城的「小諸葛」藍海棠。

很少有人知道,她之所以不遠千里遠走他鄉,實際上是為了逃避。

她清楚自己的狀況,越來越頻繁的吐血,讓她離死亡越來越近。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撒手而去,不知道能否等到唐安從西域歸來的那一天。

因為為止,所以恐懼。恐懼讓父親體會到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更害怕讓自己深愛的人看到一方沉重的墓碑。

愛一個人,就是連自己死掉也可以不在乎,只因為不忍心讓活著的人難過。

她背井離鄉來到齊國,忍著滿心的哀傷,哪怕無比想要再見一眼所愛之人,卻也只能咬住牙默默等待死神的到來。這種痛苦,沒經歷過的人永遠無法體會。

而稷下學宮,則讓她看到了一絲生的希望。

臨淄城裡文風鼎盛,聽著隨處可見的才子們夸夸其談,藍海棠總算是找到了一點樂趣。可聽得多了,才子們所論的大多是一些修身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但內容大都浮於表面不切實際。她越聽下去,越理解齊國為何如此孱弱。

一個國家百姓的面貌,往往就是這個國家最真實的體現。毫無底氣的目空一切,便是整個齊國浮誇的由來。

這種空中樓閣般的理念聽得多了,越發會讓她想起那個無數次想要忘記的身影。

和才子們比起來,唐安所提倡的「百姓為重」是如此的截然不同。可藍海棠知道,唐安所說的才是對的。和這些胸中無物的才子比起來,那個因為一句「賤民」就能對陳悅然揮拳相向的身影竟是如此高大,又如此可愛。

心中裝著一個人總會這樣,越想忘記,那個人的影子就會愈加清晰。

就在有一日她無比感慨之時,那折磨她許久的病症再度發作。恰恰此時許先不再身旁,嘔出一大口血的她很快就沒了知覺。

當再度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出現在了這間屋子裡。

救自己的是一個叫冷落情的男人。後來她才知道,這個男人很有名。在齊國,有四個人的名字總是被百姓們掛在嘴邊,因為這四個人是每個齊國人的驕傲。

夫子,魏中天,鳳之瑤,冷落情。

夫子無需多言,這位身為稷下學宮文院院長的老人姓誰名誰,百姓們早已忘了,只記得他的這個值得讓全天下都尊敬的稱謂。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培養出了多少大名鼎鼎的弟子門生,但所有人都知道,哪怕是齊國皇帝見了他,也要客客氣氣地行弟子之禮。

魏中天,稷下學宮的守護神,天下三大高手之一。

論起年紀,慕驚鋒和凌冰焰恐怕都要喊他一聲師伯。這個低調的老人幾乎從未踏出學宮,所以江湖上並沒有太多關於他的傳聞。可每個齊國人都堅信,慕驚鋒所謂的「天下第一」未必就是真的,因為他從未贏過魏大師。

風之瑤,作為名正言順的第一舞蹈大家,已經讓全天下都為之傾倒。雖然沒有幾個人真正欣賞過她的妙舞,但這並不能影響她在百姓們心中的地位。

她不僅人長得美,舞跳得更美。彷彿她生來就應該是高高在上的鳳凰,成為所有人都頂禮膜拜的女神。

最後一個,便是冷落情了。

從他踏進稷下學宮大門的那一刻,他就註定將成為傳奇。每年的新生考核,學子們為爭得頭名往往會使勁渾身解數,而他那一屆是唯一的例外——因為所有人都心甘情願地奉他為第一。

他的才華得到了整個學宮的認可,夫子更是破例收他為親傳弟子。一代代畢業的學生踏入仕門,名聲顯赫,而他卻始終留在學宮裡幫助夫子傳道授業,被所有人都無比恭敬地稱之為「大師兄」。

每個人都知道,他就是稷下學宮的下一任夫子。

這樣一個人,當然有驕傲的資本。無數權貴無不想將女兒嫁給他,卻都被他微微一笑拒之門外。一個個自問家底不俗的老爺垂頭喪氣地離開,讓整個齊國人都不得不遺憾地接受一個現實。

大師兄這一輩子,恐怕是不會娶親了。

冷落情也是這麼想的。在他看來,人的一輩子時間有限,能用短暫的生命造福於更多有心求學之人,才是無上功德。而感情,和他的抱負想必,無疑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能有這種感覺,只是因為沒有遇到能夠撩撥他心弦的那個人。而現在,他遇到了。

他是一個很善良的人,也是很純粹的人。書獃子表達感情的方式很簡單,從來不會拐彎抹角。

藍海棠能夠感受到他對自己的好,否則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怎麼會費盡心思去替自己去哀求魏大師耗費功力為自己續命?怎麼會費盡心思只為將自己照顧的無微不至?

可惜,她的心裡已經被另外一個影子所填滿了。當一個人內心中腦海里總是縈繞著一個人,便會緊閉自己的心門,將其他所有人隔絕在自己的世界之外,哪怕這個人再優秀。正因為沒法把愛分成兩部分,所以她感覺很矛盾。

一方面,她抱有一絲生的幻想,希望魏中天能夠治好自己的病,讓他可以和相愛之人長相廝守;另一方面,她又不想白白承受別人的這份恩情,因為感情債她無法償還。

這份矛盾,讓她心亂如麻。

「咚咚咚!」

心思恍惚間,敲門聲再度響起。藍海棠嘆息一聲,感嘆越怕什麼便越來什麼。

可是身在異鄉為異客,藍海棠即使再不情願,也只能起身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男人。

一身白色長衫的冷落情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乾淨。他的臉上始終掛著溫文爾雅的微笑,就像一塊上好的璞玉。他的衣裳一塵不染,就像是從天而降的雪花。他有一種從容的氣度,彷彿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很容易讓人信服。

這樣的男人,走到哪裡都會成為人群的焦點。哪怕他什麼也不做,也會成為一道亮麗的風景。

只可惜,這道風景藍海棠卻無心欣賞。但出於禮貌,還是欠了欠身子:「冷公子。」

冷落情眼帶柔情,乾淨的臉上露出一個如午後陽光般燦爛的笑容:「藍姑娘,近來感覺好些了嗎?」

他的聲音很好聽,很柔和,很低沉,彷彿他胸中所學一般,總是讓人情不自禁想要躲聽幾句。

但藍海棠只是禮貌性的笑笑,卻沒有讓開大門的意思:「嗯,好多了。」

「那就好。」冷落情表情微微一僵。主無待客意,他自然不能勉強。側身一讓道:「咳咳……在下此番前來,是為提醒懶姑娘該去魏師伯那兒療傷了。師伯說你體質太弱,恐經受不起他推宮過血,不過再渡功幾次就差不多了。」

藍海棠微微欠身:「公子大恩,海棠實在感激不盡。只不過……如海之恩,實不知該怎麼報答才好。」

這番話說的隱晦至極,但以冷落情的悟性,還是能夠聽出其中婉拒之意。有些苦澀的笑笑,冷落情道:「能和大唐『小諸葛』藍海棠相識,原本就是緣分,在下從未想過要什麼報酬。藍姑娘,請!」

藍海棠輕輕嘆了口氣,終究還是舉步前行,可是內心卻無比沉重。

落後半步的冷落情盯著藍海棠婀娜的背影,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迷醉。可是想到她始終拒人於外的態度,心中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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