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 記得我很美

一月初六,小寒。

這一天,汴京城大雪遮天。

這一天,東方遠行的叛軍打到了長陽縣,距京城更進一步。

這一天,程雲鶴已經三日未歸。

溫暖如春的小閣里,程采夕端坐在銅鏡之前,對著鏡子中眉目如畫的女人愣愣的出神。

她以前從沒有仔細看過自己的容貌,但歲月境遷,女人的天性總有慢慢呈現的一天。沒有女人不愛美,哪怕天天舞刀弄劍的女人。

鵝蛋臉,柳葉眉。帶著長長韻角的眸,遺傳程雲鶴的高鼻樑,兩片微微上翹的唇,纖細而優雅的脖頸,微微凸起的精緻鎖骨,高高聳起已頗具規模的胸膛。

她發現自己真的很美。

如果不是自己的火爆脾氣,如果不是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如果不是那柄從不離身的寶劍,或許……上門提親的人應該有很多吧?

當然,只能是或許。

她開始羨慕街上相伴而行的男女,情人眼中化不開的柔情蜜意,只是一眼便讓人沉醉。她時常幻想,將來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會是誰?

每一次的答案,都是同一個人。

當年戴著褐色小帽的伴讀小書童,已經換上了象徵權勢的華麗衣裳。或許她永遠忘不掉前些天他找到自己時騎在馬上的瀟洒模樣,同樣忘不掉自己加速的心跳。

她的玉手情不自禁地撫摸微微發燙的臉頰,眼神中閃過一絲迷茫。

應該是他么?

應該是他吧……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扭頭看了看自己的綉床。原本整潔的床面已經亂成一團,上面凌亂地擺放著三把寶劍,一襲黑色勁裝,掛在皮袋子上的一堆飛刀……

這些東西陪伴自己走過了無數風雨,彷彿在無聲的提醒著:那個會飛檐走壁懲惡揚善的女人,才是真正的你。

程采夕嘟起可愛的小嘴,俏臉泛起一絲猶豫,又轉回頭來看了看從來都不曾用過的梳妝台。

台上擺放著玉漱齋的胭脂水粉,彩雲堂的簪子,龍鳳呈祥齋的一對耀眼的金鐲,還有數不清的女飾。她好奇地拿起這個看看,又擺弄一會兒那個,如同一個好奇寶寶。

彷彿過了一萬年這麼久,她終於鼓起勇氣,手指捏著丹紅色的胭脂紙,兩片唇瓣輕抿。當她再抬起頭來的時候,銅鏡中女子白皙的臉龐上,那兩瓣嬌艷欲滴的紅石如此奪目,使她看起來更加美艷不可方物。

「唐安,老娘打算送你一份最珍貴的禮物,如果你以後敢忘了我……我就是做鬼也要殺了你!」

大小姐滿意地笑了笑,慢慢拉開抽屜,取出了一個褐色小包,那紙包上清晰地印著三個字。

蒙汗藥!

……

……

妙歌樓里沒有妙歌,也沒了往日的喧囂熱鬧。

整個二樓冷冷清清,只有兩個人。

唐安看著眼前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大小姐,感覺自己的世界觀頓時崩塌了。

女魔頭也會化妝?也會有如此女人的一面?

看看那扎著簪子梳理成百合髻的流雲黑絲,刻意描繪過的柳眉,白皙中透著紅潤的俏臉,以及無比性感妖艷的紅唇……

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大小姐么?

似是被唐安看的有些羞赧,程采夕貝齒輕咬紅唇,嬌嗔道:「看什麼看!」

唐安回過神來,眼神中滿帶欣賞道:「沒什麼,只是覺得大小姐今天特別的……女人!」

程采夕情不自禁地握緊酒壺,忽然有一種想要拔劍的衝動。這個該死的混蛋,難道自己平日里就那麼不像女人么?

鼻子里發出一聲輕哼,大小姐道:「你知不知道你很不會聊天?」

感覺到四周瀰漫的一股殺氣,唐安咳嗽一聲,義正言辭道:「大小姐誤會了,原來在我的印象里,大小姐一向『賤』不離身,懲奸除惡,俠骨柔腸,乃是我大唐一等一的奇女子。但是現在粉黛輕抹,又有一種別樣的韻致,大小姐你想想,一個女人既有女人妖嬈多姿的一面,又有英姿颯爽的一面,這讓別的女人怎麼活?如果一定要找一個詞形容的話……」

看唐安蹙著眉頭仔細思考措辭,程采夕只覺得心中微微一跳,情不自禁地問道:「什麼詞?」

唐安裝模作樣想了半天,忽然一拍腦袋,兩指併攏沖大小姐鼻子一點:「完美!」

「休……休要胡說!」

從來沒有被男人如此恭維過的大小姐只覺得心如鹿撞,雖然極力掩飾,卻遮蓋不住逐漸變紅的俏臉。

她嗔了唐安一眼,一隻玉手輕輕摸了摸自己如玉的臉龐,又有些羞赧地問道:「我……我真有那麼美么?」

「你本來,就很美。」唐安有些惡作劇地笑笑,「在我印象里,能跟大小姐相媲美的女人,恐怕只有小龍女了。」

程采夕心中醋意大起,蹙眉道:「小龍女?那是誰?」

「哦,一個朋友,已經好多年不聯繫了。說起來她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徒弟斷了一條手臂,吃飯都只能用勺子而不能用筷子。」唐安搖搖頭,「不說這些了,大小姐怎麼想起來要請我吃酒?難道你忽然良心發現,準備還我那幾十兩銀子了?」

似是被唐安勾起了回憶,程采夕嘴角揚起一絲微笑。當初他剛來程家,自己總和他過不去,借故坑了他的銀子一直沒還,想不到他竟然一直都記得。

「小氣鬼,區區幾十輛銀子記到現在,虧你現在還是堂堂侯爺。」大小姐撲哧一笑,如同百花齊放一般。「我請你喝酒,只不過因為我想喝酒,並沒有什麼原因。來,干一杯!」

大小姐忽然很佩服自己。

這輩子從來沒騙過人的她,撒起謊來居然臉不紅氣不喘。小手舉起酒杯和唐安輕輕一碰,大小姐感覺自己的心跳的好厲害。直至看到那杯混了蒙汗藥的瓷杯被送入對方口中,這才俏俏鬆了一口氣。

她低垂著腦袋,似是害怕自己慌亂的眼神會出賣自己波濤起伏的心情。但這樣的表現在唐安看來,分明就是滿懷心事的表現。

放下酒杯,唐安輕輕嘆了口氣,道:「老爺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

程采夕抬起頭來,有些詫異道:「你都知道什麼了?」

「張公公告訴我,老爺昨天去找過皇上。」唐安有些黯然道,「東方遠行此次起兵,打的旗號是『清君側、除奸佞』。明眼人不難看出這只不過是般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的一套說辭,給謀反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但是,朝廷里一些貪生怕死之徒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地位,硬是生生將老爺和六王爺說成奸佞,慫恿皇上交出這二人。老爺蒙皇上隆恩,自然不肯見皇上為難,所以主動請纓,寧可背負一世罵名,也要粉碎東方遠行的野心。」

聽了唐安一席話,程采夕神色黯然,有些苦澀地笑了笑:「我爹很傻,對不對?」

「的確很傻。他豁出性命不要,甘願引頸就戮,只為讓東方遠行的說辭不攻自破。即便那老賊起事成功,也會被一輩子弒君篡位的惡名,讓他子子孫孫坐在那張皇位上都如坐針氈。」唐安再喝一杯酒,語氣有些低沉:「但我很敬佩他。」

一個以性命報君恩的人,一個為朝廷鞠躬盡瘁至此的人,值得讓人欽佩。

程采夕低著頭默不作聲,過了好半晌,才輕輕抽了抽鼻子,用手背擦了擦被劉海擋住的眼角,抬起頭來展顏一笑,道:「不說這些啦。他能被皇上關進天牢而不是立刻死掉,在我看來總歸是一件好事。來,咱們再干一杯!」

唐安陪她一飲而盡,想要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眼前的女孩子當初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娘親死掉,從此拚命學武,用野蠻專橫來掩蓋內心的脆弱。其實她這麼做,又何嘗不是想要保護自己的家人?

而如今,在國家大事面前,她的一身武藝卻又毫無用武之地,只能默默等待自己的父親變成一具屍體。這個等待的過程是何其漫長,又何其殘忍。

正想著應該如何安慰大小姐,忽然頭腦一陣暈眩。唐安晃了晃腦袋,發現對面的大小姐都變得模糊起來,如同隔著一片水幕一般。

「大小姐……你有沒有頭暈眼花的感覺?媽的,咱們好像喝假酒了。」

「那是你喝多了。」

見藥效終於發作,程采夕巧笑嫣然,伸出五指在唐安眼前晃了晃,發現唐安雙眼迷離,這才放下心來,將俏臉湊了過去,問道:「我今天……真的很美嗎?」

唐安感覺眼皮越來越沉,迷迷糊糊道:「美,要不是……你總是拿著劍……我都想泡你了……」

「咚!」

說完這句話,唐安再也撐不住,額頭狠狠撞在了桌面上,整個人昏厥過去。

總是拿著劍,就不能泡老娘么?你若早點說出這番話,老娘何苦要用蒙汗藥!

程采夕臉色一黑,旋即搖了搖頭,暗道這混蛋向來狗嘴吐不出象牙,何苦和他計較呢?

更何況,以後也沒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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