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見雪封侯,見血封喉

大唐,正陽殿。

這座象徵著大唐至尊的宮殿依舊恢弘,栩栩如生的金色盤龍繞著漆紅石柱,暗灰青石板中間,一條大紅色的絨毯直通石階。九層梯階之上,「聖承於天」的匾額之下,那方寬大的龍椅閃爍著金燦燦的光澤。

文武百官分成兩列,垂首立於絨毯兩側。壓抑的氣氛讓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出,更不敢抬起頭來,看一眼龍椅上皇威日盛的陛下。

有心人不難發現,上朝的官員比往常要少了許多。原本有些人該站的地方,如今已然成了空缺,而身後的那些人非但沒有想要填補空缺的迫切,反而臉色慘白,彷彿站在這裡都要承受極大地痛苦。

台階之上。

秦天右手撐著額頭,隨著滑落的衣袖而露出的手腕明顯比先前瘦了不少。原本永遠都帶著和煦的臉龐,此時陰沉地如同外面壓頂的烏雲。

一個一心想要國泰民安的皇帝,還沒來得及施展抱負,反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江山烽煙四起。西面虎視眈眈地外地陳兵壓境,東方軟弱的鄰居也開始蠢蠢欲動,看似歌舞昇平的帝國,在一個隱藏的極深的陰謀之下,頃刻間便岌岌可危。

從十歲登基以來,秦天總是在戰戰兢兢中度過。他很早就學會放棄了年輕人的莽撞和衝動,所以哪怕知道東方遠行是造成大唐由盛轉衰的兇手,他依然選擇了隱忍。哪怕對這個面善心狠的老人再怨再恨,恨不得將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他還是能堆起春風般的笑容,謙虛地如同弟子門生。

這份隱忍,麻痹了東方遠行十年。

十年足夠一個人做很多事,特別是一個心智足夠成熟的人。秦天相信,只要再給他幾年時間,他就能夠完全駕馭這個帝國,把東方遠行的勢力連根拔起。

然而,他低估了老狐狸的警惕心。

當他漸漸露出自己獠牙的時候,東方遠行第一時間選擇了動手。

十年可以讓秦天成長,又何嘗不能讓東方遠行布置好後路?

聯合夏國,相信也是他逼不得已的選擇,也是他最後的手段。如果能夠控制住秦天,他絕不會選擇這條與虎謀皮的不歸路。但是秦天的成長讓他感覺到了擔憂——幾年來羽翼減損,他又怎麼會毫無所覺?尤其是一年來秦天的所作所為,讓他隱約間看到了懸在自己頭頂的閘刀。

秦天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連龍袍都撐不起來的稚嫩青年,隱忍了十年的他,一把一把將閘刀高高拉起。東方遠行不想死,不想東方家從歷史除名,不想自己的野心化為烏有,他只能出刀。

誰的刀快,誰才能活下去。

所以,他在一個誰也想不到的節骨眼,做出了一個讓全天下都感到震驚的決定。

起兵造反。

南疆遠離權力中樞,如同西域的狄馬一樣。對於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皇帝,南疆的將領始終缺乏最起碼的敬畏,聶萬城這種權傾一方的土皇帝更是不必多說。

他在南疆耗費了全部青春,這裡環境艱苦,氣候惡劣,遍地都是不開教化的山野村民。哪怕他在這裡如同高高在上的神,也興不起任何成就感。他時常在想,哪怕在京城做一個小吏,恐怕也會好過現在的自己。

而東方遠行,替他描繪了一個美好的未來。

世襲國公,位極人臣,光宗耀祖,子孫蒙陰。從龍的不世之功忽然降臨在他的身上,加上東方遠行於他全家的恩情,讓他怎麼能拒絕?

一念之差,讓戰火燃燒了半個大唐,也讓秦天的苦心經營毀於一旦。

石階之下,六王爺秦越的後背微微有些佝僂,彷彿半年時間讓他蒼老了好幾歲。另一側的飛天門主依舊帶著那副猙獰的青銅面具,只是耳鬢垂下的兩揪青絲已經變成了白色。

二人遙遙對望一樣,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隱憂。

秦天已經保持這個姿勢有半個時辰了,所有的壓力都讓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承受,未免太殘忍了一些。

秦越於心不忍,低聲道:「皇上,龍體要緊……」

秦天聞言,似是從沉思中驚醒,抬頭看了看下面如同鵪鶉一樣的朝廷重臣,微笑道:「朕沒事,朕只是需要思考一些事情。人都到齊了么?」

秦越拱手道:「回皇上,該上朝的都來了。」

秦天「嗯」了一聲,看著台下無數的空缺,眼神中閃過一絲黯然:「都站的離朕那麼遠幹什麼?怕朕剝了你們這身衣裳?」

眾臣盡皆露出勉強的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有些人做錯了事,就應該受到懲罰。就好比房子的基石一樣,一塊石頭爛掉了,自然要拿新磚來換,但朕不相信所有石頭都會爛掉,你們說是不是?」

眾人趕忙應聲稱事。看著秦天臉上溫暖的笑容,內心卻感覺無比寒冷。

東方遠行的驟然起兵,給無數交往甚密的人帶來了滅頂之災。在這之前任誰也想不到,一向溫和的皇上會如此殺伐果斷,一個月的時間砍了二百零八名朝廷大員的腦袋,連同家眷食客等等,總計一千九百五十二人死於非命。據說菜市口的血都深入了地裡面,青灰色的石板蒙上了一層淺淺的殷紅,隔得老遠都能聞到一股血腥味兒。

「報——」

正在眾人惶惶不安之時,一聲嘹亮尖細的奏請打破了有些尷尬的氣氛。手執浮塵的張大友弓著身子,一路小跑進了殿內:「啟稟皇上,大雪山接待使唐安唐大人已經到了西玄門。」

秦天深深吸了口氣,壓抑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一個好消息。

兩條腿走路的速度,永遠趕不上消息的傳播速度。唐安在夏國鬧了個天翻地覆的消息,早已隨著為了躲避西方戰火而遷徙的平民之口傳到了京城。

斷魂谷、黃土地、大沼澤、狄馬城……一支三千人的殘軍,在唐安手中彷彿百萬雄師一樣,將不可一世的夏國大軍耍的團團轉。這股弱的可憐的勢力,非但一連剿滅了塔黎族、塔烏族、狄族三族合計一萬多人的部隊,牽扯住了夏國東侵大軍的主力,還潛入狄馬城,將這座西域東疆第一名城付之一炬,為大唐邊軍布防爭取了寶貴時間。

更主要的是,唐安居然把這支陷入死地的將士,完完整整地給帶了回來!十五萬夏國鐵騎布下了天羅地網,居然還是沒能留下這支可憐的殘軍。

被人視為魚腩的部隊,在西域掀起了漫天風雨,這在旁人看來簡直是不可能的事。若不是西域難民繪聲繪色的敘述,若不是大唐邊軍果真沒有再受到大規模的侵擾,若不是夏國細作傳回來的隻言片語,誰也無法相信這竟然是真的。

一支不被所有人看好的殘軍,用他們的智慧和熱血,在千里之外的夏國土地上,打出了大唐軍人的威風與霸氣!

大唐立國以來,什麼時候在胡人的土地上取得過一場輝煌的勝利?

從來沒有!

所以,唐安所率領的這支部隊所取得的成就,是前無古人的豐功偉績。

秦天站起身來,臉上終於盪起一絲真心的笑容,目光看向殿外,彷彿看到了凱旋而歸的大唐將士:「當初讓唐安做了慕仙子接待使,其實朕心中也並非沒有擔憂,可朕沒想到他竟能做到今天這個地步:單槍匹馬把朕的將士們從死神手裡拉了回來,還給了夏國人狠狠的一巴掌。朕說過,有功必賞,有過必究——張大友!」

「奴才在!」

「通知鴻臚寺,按照最高標準接待咱們凱旋而歸的英雄。這朝堂太冷,咱們也一起出去走走。」

秦天笑著踏下了九層階梯,望向屋外白雪皚皚的庭院,喃喃自語:「功高蓋世者,理應見雪封侯,壞我朝綱者,自然也該見血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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