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汴京一夜聽風雨(四)

夏天的天氣總是這樣,前一刻烏雲變換,下一刻又雨過天晴。

一夜的大雨,似是洗去了這個城市的頹氣。起早忙集的莊戶人家趕著騾子,想到滿車的瓜果梨桃能賣個好收成,個個都是一臉的喜氣。

街上巡邏的士兵打著哈欠,臉上掩不住的疲憊,不住咒罵為幾個夏國宵小而擔驚受怕的上司。

幾個年輕公子一邊整理衣衫,一邊鬼鬼祟祟地從銷魂窟的後門裡閃出來,怕讓相熟的人看見。

一個再平靜不過的汴京的清晨。

飛雪悅蘭閣里此時還是清冷一片。這種夜場如盛世的煙花之所,姑娘們一向都會忙碌到很晚,大多都會趁清晨時分補補覺。唯有柳傾歌、春蝶夏雨秋葉冬雪幾人會早早起床,一來晨練保持身材,二來熟悉技藝。

任何人能取得成功,都是有道理的。

鳳之嵐是她們當中最為成功的一個,所以也是起的最早的一個。放下舞蹈,她每天都喜歡逛逛街,漫步在熱鬧的街頭,感受生活的氣息。

和往常一樣,鳳之嵐洗刷過後換上便服,剛要上街,卻見夏雨頂著亂糟糟的頭髮進了她的屋子,道:「娘,東方公子來了。」

東方軒輊。一想到這個人,鳳之嵐的好心情立刻消失不見。以她閱人無數的眼光,怎麼會看不出他對柳傾歌的心思?但他貴為相國公子,鳳之嵐縱然盛名在外也不敢得罪。不過今天……他來的似乎有些早啊。

「他又來找傾歌么?」鳳之嵐道。

夏雨道:「不是,他說要找你。」

嗯?鳳之嵐心裡打了個問號,道:「讓他候著,我馬上過去。」

片刻功夫,鳳之嵐片來到了偏廳。見東方軒輊正坐在椅子上悠閑地喝著茶,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容,看起來心情好極了。

「東方公子,不知這麼早光臨我飛雪悅蘭閣,有何貴幹啊?」鳳之嵐又送上招牌的溫暖笑容。

東方軒輊聞聲放下茶杯,卻並未向從前一樣起身,而是坐在位子上淡淡道:「興許是昨夜下了一整夜大雨,今兒起的特別早,閑來無事,就想到這兒來看看,鳳大家不會不歡迎吧?」

鳳之嵐笑道:「怎麼會呢?東方公子這種貴客,奴家平日求都求不來。不知東方公子吃過早飯了沒?若是不介意,公子和奴家共進早餐如何?」

「早餐就不必了。」東方軒輊站起身來,從懷裡掏出一個盒子,道:「軒輊儘早偶然在門口拾到一個盒子,看摸樣像是貴重物品,所以就來問問是不是鳳大家遺失的。」

鳳之嵐看見東方軒輊手裡的盒子時,忽然如同五雷轟頂一般,整張臉一片慘白。

因為那盒子,赫然是她昨夜綁在飛鴿之上送往齊國的密報!裡面所記載的全是她最近網羅的大唐情報,這其中的任何一條,都足以讓她死上一千次、一萬次!

這樣重要的東西,怎麼會在東方軒輊手裡?

鳳之嵐難以置信地看著東方軒輊,忽然眼前一黑。她知道,自己十年的太平日子恐怕到頭了。

東方軒輊似乎很滿意鳳之嵐的表現,微笑道:「咦,怎麼鳳大家臉色這麼差,莫不是昨夜沒休息好么?」

鳳之嵐此時全然沒了和他談笑的心情,目光如刀,道:「這東西怎麼會在你手裡?」

「怎麼得到的不勞鳳大家費心,你只需知道它此刻在我手裡,這就夠了。」東方軒輊笑著起身,湊到鳳之嵐跟前,深深嗅了嗅她秀髮上的香氣,道:「任誰能想到,堂堂的飛雪悅蘭閣閣主,曾經的天下翹楚,居然會是齊國的姦細!什麼因為敗給鳳之瑤而遠走他鄉,什麼看破紅塵開了這間舞館,全都是假的!鳳大家,你可把天下人騙的好慘啊!」

這樣近乎調戲的舉動,讓鳳之嵐眼中閃過一絲怒氣,用力攥著粉拳,沉聲道:「你想怎麼樣?」

「鳳大家,看來你還是不夠聰明啊!如果我是你,面對一個握著自己生死的人,就算不卑躬屈膝,起碼也會客客氣氣。可是你好像還放不下自己的面子,嘖嘖……」

東方軒輊獰笑著,晃了晃手裡的盒子,道:「你猜……如果我把這封信公之於眾,天下人會怎麼看待鳳凰台?所有人仰慕的天下舞蹈聖地,原來不過是個給齊國培養姦細的齷齪之所,那所有從鳳凰台出去的人,會不會成為天下的公敵呢?」

鳳之嵐渾身一顫,死死咬著牙關,臉色越來越難看。

東方軒輊臉上的笑意更濃了,貼近鳳之嵐的俏臉,道:「還有,你既然是姦細,那這飛雪悅蘭閣上上下下,又有多少人是你的同黨?你的鄰里鄰居,又有多少人給你提供過方便?嘖嘖……這要是讓朝廷知道了……」

「你到底想怎麼樣!」鳳之嵐嘶聲道。

東方軒輊似乎很喜歡鳳之嵐發怒的樣子,道:「鳳大家別生氣嘛,有什麼事不能慢慢商量呢?軒輊今天來找你而非直接去朝廷告發,難道誠意還不夠么?」

鳳之嵐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道:「事到如今,鳳某願意一死以謝天下。只求東方公子能守口如瓶,保我鳳凰台的聲明。此事都是我一人之過,飛雪悅蘭閣的姐妹們都是無辜的。」

「鳳大家,你還是不明白。」東方軒輊嘆息道,「飛雪悅蘭閣這些人的命,我一點也不稀罕。我想要的,你難道不明白么?」

鳳之嵐只覺得滿心屈辱,但卻不得不低頭。她可以死,但卻不能成為鳳凰台的罪人。那裡是養育自己的地方,更是自己最輝煌的見證。如果說自己還對齊國有感情的話,那份感情則全部來源於鳳門。她不能因為自己一人的過失,讓所有從鳳門走出來的人背負一世罵名。

更何況,飛雪悅蘭閣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性命,都繫於自己一念之間。那些年輕活潑的可愛面容在腦海中浮現,讓鳳之嵐的心在淌血。

眼前這個卑鄙小人,他分明是看清了自己的軟肋!

鳳之嵐咬緊牙關,道:「若公子不嫌棄,鳳某……甘願追隨公子,侍奉……枕席!」

艱難的說出這幾個字,鳳之嵐只覺得抽空了渾身的力氣。想想彭遠征那山嶽一般的背影,兩行清淚潸然而下。

「當年鳳門最驕傲的鳳凰,怎麼也可能說出這種不知羞恥的話來?」東方軒輊伸手大膽地挑起鳳之嵐的下巴,看著她那幾乎噴火的眸子,嘴角揚起一抹譏諷,道:「嘖嘖……鳳大家,若是退回十年前,想必你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兒。那不用你提,軒輊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只求和你一夕之緣。可是歲月不饒人,現在么……你已經老了!」

「你!」鳳之嵐眼中閃過一絲憤怒。

東方軒輊臉色一變,道:「你聽好了,我要柳傾歌!」

鳳之嵐心中一緊,想到柳傾歌天真無邪的笑容,道:「東方公子能否換個條件?奴家雖是傾歌的乾娘,但說的話她也未必會聽,而且……」

「啪!」

一聲清脆的聲響響起,東方軒輊毫不猶豫地給了鳳之嵐一個耳光。冷笑道:「賤人,你還當你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鳳之嵐么?你最好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的落魄模樣。現在的你不過是個姦細,是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就憑你,還不配讓我惦記!本公子一直在想怎麼能把柳傾歌搞到手,你到了這般田地,還敢跟本公子討價還價!你要考慮清楚咯,本公子只要動動嘴皮子,就能讓你們整個鳳門身敗名裂,讓整個飛雪悅蘭閣的人死無葬身之地!」

鳳之嵐捂著臉龐,眼中帶著濃濃的恨意,道:「你好卑鄙!」

「承蒙誇獎。」東方軒輊冷冷一笑,厲聲道:「給我聽清楚,我只給你五天時間。五天以後,柳傾歌若是不能心甘情願地來侍奉本公子,我就會讓所有秘密大白於天下,讓你飛雪悅蘭閣雞、犬、不、留!」

扔下這句話,東方軒輊哈哈大笑地轉身而去,如同從羊圈中凱旋而歸的野狼。

空寂的屋子,唯有鳳之嵐捂著臉龐萎頓在地上。此時她再也沒有了偽裝堅強的資本,她的世界,已經不會再有半分顏色。

即將攀越到山頂的人,忽然腳下一滑,等待她的就是萬丈深淵。

鳳之嵐緊緊咬著下嘴唇,如墜冰窖一般,感覺到了徹骨的寒意。十年了,就還差那麼一點點自己就可以解脫,為什麼,為什麼這個時候功虧一簣?

自己為了齊國而騙了全天下,甚至連柳傾歌也蒙在鼓裡。可是這個善良的丫頭,每天都在努力提高,夢想著替她拿回所謂的「天下第一」。那個傻傻的丫頭,如果知道了真相,會有多麼痛苦?

但是東方軒輊已經死死握住了她的命門。她死無所謂,可是她不能讓鳳門毀於一旦,讓飛雪悅蘭閣所有人給她陪葬!

一面是親情,一面是無數無辜的人的性命,自己該何去何從?

鳳之嵐就覺得整顆心都似是被撕碎了一樣,嚶嚶抽泣起來,喃喃道:「傾歌,娘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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