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大殺四方

墨玉書院里,蕭佩欽很鬱悶。

以自己堂堂三品中的才華,參加這所謂的「論學」便如同用牛刀殺雞一般——而且還是只小母雞。但眼前名不見經傳的「唐海」卻讓他束手束腳,從頭到尾被死死的壓制住。自己生平最為耀眼的功名,反而成了對方針對自己的利器。

蕭佩欽額頭上微微見汗,強笑道:「唐夫子此言差矣。在下以為,在朝堂鞠躬盡瘁是為國,在書院教書育人亦是為國,沒有任何區別。況且入仕只是舉一人之力,在書院教書則是將更多學子培養成才,集眾人之力立國安邦,其意義不遠遠大於個人么?」

李墨玉捻須微笑,心道這三品中正郎已然被藍海棠牽著鼻子走,失了先機,這對墨玉書院來說是一個好兆頭。

整個墨玉書院之中除了藍青竹以外,只有他一人知道藍海棠的真實身份。想到她「小諸葛」的美名,據說連素以才智聞名的六王爺都對她讚賞有加,如今看來,盛名之下果然無虛士。

「照蕭夫子的說法,那滿堂文武胸懷天下,豈不都應退位讓賢,以培育棟樑為己任,給國家輸送人才了?」藍海棠笑道。

「非也,非也。」蕭佩欽搖頭晃腦,肥碩的臉盤凝結著一絲緊張。「真正有才學之人,自當在其位謀其政,否則人人謙而不入朝堂,這泱泱大國誰來駕馭?」

「蕭夫子說的好。真正一心為國的大能,無不是將其一生奉獻給國家,文則提筆安天下,武則上馬定乾坤,直至心有餘而力不足感嘆時光不饒人之時,方才舉薦賢能取而代之。哪怕是垂垂老去,也能發揮餘熱,將自己畢生心血或匯聚成冊,或開堂授業,此乃真英雄也。」藍海棠說著,伸手一指首座上的李墨玉:「就好比我們院長,一生報效朝廷,老來繼續育人,真才叫真正的鞠躬盡瘁。」

李墨玉帶著笑意連連擺手。

以他為例子,確實是最為恰當的,在座的沒有一個人能說一個不字。蕭佩欽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他就算再自負,也不敢說自己比原來的大學士還要厲害。

藍海棠繼續道:「反觀蕭夫子,你年紀輕輕,卻以不諳官道為由避世,空負了自己一身所學。須知做官難,做一個好官更難,古來功成名就的將相無不是經歷了無數苦難,但他們心懷國家,所以再苦再累也選擇勇敢的面對困境,而非放縱自己以山水為樂。當然,在下並非說做夫子不好,只是蕭夫子你十載寒窗苦讀,極少入世,加之官途不順,心有不暢,如何能指導學子做一個好官呢?」

蕭佩欽論述的重點是「教」,著重指出了夫子教授課業的重要性。而藍海棠則用他的矛攻他的盾,暗諷他自己首先不是一個好官,並且官途不順便只知道逃避,和他的「胸懷大志」論大大相悖,尚未用到自己所學便已讓他自亂陣腳。

蕭佩欽吞了口口水,覺得嘴巴發苦,暗道這個唐海好生厲害。道:「人生苦短,孰能無過?在下如今一心求過,以己之過評述官場得失,也好讓學子們少走彎路,此乃『教』的好處。若是放任學生自己去思去悟,誰能保證學生們不會因我的經歷而對仕途心生抵觸,甚至心灰意冷呢?」

「若是全然靠學生,還要我們夫子做什麼?引其思為主,教而從輔,是為夫子之道。」藍海棠說道,「蕭夫子,不知《詩經·秦風·無衣》你可曾記得?」

能躋身中正,對《四書》、《五經》自是爛熟於胸,蕭佩欽想也不想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藍海棠道:「蕭兄學究四海,乃是我輩的楷模。這首《無衣》便是一份言辭慷慨、情緒激昂的請戰書。然而沒有經歷血與火的洗禮,任憑夫子如何教授,學生也無法從字裡行間讀懂那種為國捐軀戰死沙場的情懷。唯有到過戰場,才能知道今天的幸福生活來的是何其不易。」

「有些東西的確需要親身經歷方能感悟。」蕭佩欽認同道,「但是若凡事事必躬親,卻又是天方夜譚。天下萬法博大精深,聖人深得其一而聞達於天下。唐夫子的意思,難道要學生親自上戰場才能學會思么?若是性命都丟了,又如何報效朝廷呢?」

「文能治國,武能安邦,此乃千古不變的道理。而我大唐如今文盛武衰,眾人皆知文採風流乃是入仕的捷徑,卻忘記了何為為官的根本,不懂得思考國之未來、民之所向,說來有些悲哀。」藍海棠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想起了唐安那副可惡模樣,幽幽一嘆道:「在下前些日子遇到一位才子,他作了一首詩說道:汴京暖風醉文人,筆墨風流入仕門。對酒當歌常作樂,不思沙場英雄魂。蕭兄可曾聽過?」

在場眾人多是地字乙班的學生,聽聞夫子拿唐安的事來做文章,頓時大感興趣。

蕭佩欽皺眉思索一陣,道:「這位才子的文采,在下十分佩服。不過在下孤陋寡聞,卻是沒聽說過。」

想不到連堂堂三品中正都贊這首詩做得好,要是讓那個傢伙聽到,不知道又該如何炫耀了。腦海中勾勒出那個傢伙想要故作謙虛卻是滿臉得意的模樣,藍海棠淡淡一笑,道:「這首詩是誰做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大多數人忘記了思考,更沒有了方向和出路。孔聖人說過『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然而思從何來?只從書本上看到一些大道理而不去實踐,譬如說司掌農業的人不懂農時務耕,天災人禍是強加賦稅,搞得民不聊生,百姓怨聲載道,那便是真正的禍國殃民了。說到底,多少寒窗苦讀的學子知道為官的意義?僅僅是為了擺脫貧窮的命運么?這些衣食無憂的學子們不經歷紅塵,不懂得百姓所需,而憑一己所想而妄定國策,或是為了自身利益而置百姓於不顧,那即便滿腹經綸又有什麼意義?入世看人生百態而後動,此乃真正的『思』,也唯有如此才能於國有益,卻並不是僅憑夫子教授便能學會的道理。」

這番話一處,不止是墨玉書院的人讚賞,連城南書院的人也大為嘆服。

藍海棠意指世間眾人被權利蒙蔽了頭腦,為官的本質已從為民請願而向爭名逐利傾斜,卻不懂得思考為官的意義所在,間接指出唯有經歷世事且善思者方能成其大道。

深想一層,這番話雖然說的是學生,可又何嘗不是對天下一心求官的人說的呢?這番對『思』的感悟,在意義和境界上遠高於一心只想爭勝論學大會的蕭佩欽,托物言志,實在是妙到毫巔。

蕭佩欽半晌說不出話來,沉默了一會,終於拱拱手,苦笑道:「妄蕭某還以為自己滿腹文章,自詡能為莘莘學子指引方向,今日聽聞唐夫子一席話,卻如同醍醐灌頂,頓時澆醒了我這夢中人。唐夫子高屋建瓴,蕭某大大的不如。」

「噢!」

見蕭佩欽認輸,堂下的地字乙班的學生頓時忘情的歡呼起來,群情振奮,那場面簡直比自己考取了功名還要熱烈。

這樣的結果學生們萬萬沒想到,墨玉書院的夫子們更加想不到。這蕭佩欽乃是堂堂三品中正,見識文采均深不可測,可是藍海棠從頭到尾一直將控制著節奏,先是借力打力,讓蕭佩欽落得下風,又曉之以理,接《詩經》典故來引入自己的觀點,說的有理有據,不僅辯證了自己的論點,更是上升到國家民生的角度,讓身為對手的蕭佩欽也大為讚賞,自愧不如。

學生們慶祝著,歡呼著,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名不見經傳的夫子,竟然比堂堂談話都要厲害。

唯有藍海棠一臉淡然,對蕭佩欽拱了拱手。心裡卻默默念叨著:唐安啊唐安,讓我怎麼說你好呢?想不到就連我勝這三品中正郎,都是靠你的啟發。咱們倆到底你是夫子還是我是夫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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