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對王之王(一)

華燈初上,月滿枝頭。

夜幕下的汴京城格外熱鬧,特別是趕上洛神節,家家戶戶張燈結綵,每個彩燈上必附上一條簡單的燈謎,鄰里之間互猜燈謎,相互之間換個彩禮,好不熱鬧。

妙歌樓此時已是高朋滿座,結束一天辛勤的人們在桌上推杯換盞,店小二穿梭在酒桌間,忙的不亦樂乎。只有二樓靠近窗戶的一張古木圓桌此時尚還空缺,但桌子上已是擺滿了好酒好菜。

熟悉這裡的人都知道,這是留給最尊貴客人的雅座,想來已有大戶預訂。不過人們並不關心是哪家貴人如此豪爽,在汴京城,位高權重的人多如螻蟻。聽聽王大仙侃段子,豈不比費這閑心要舒服的多?

王大仙依舊是一副江湖百曉生的模樣,娓娓道來不知從哪裡聽聞的江湖軼事。其實王大仙也是亂侃一通,眼神時不時瞥向窗邊的八仙桌,有些心不在焉。那個位子上坐的,自然是唐安和程獃子了。

王大仙想不通,這小子明明剛才還不認識程獃子,怎麼短短時間兩人便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樣,聊得那麼投機?

「所以說,燈謎二字,字字玄機。只要公子用心推測,字裡行間自有答案。」唐安一副大家模樣,對著對面宛如小學生的程獃子悠然說道,「不若我再出一題,公子猜猜看:畫時圓,寫時方,冬時短,夏時長,此乃何字?」

那程獃子聽完唐安的一番理論,對他佩服的五體投地。這倒不能說程公子蠢,只怪唐安對猜謎實在是太熟悉了。他前世做銷售,周旋於形形色色的人之間,自然要對各種各樣的客人投其所好,這猜謎無論是酒場助興還是泡妞追美,都是破冰利器,所以唐安在這方面著實下過一番功夫。

程公子皺眉思索半晌,搖頭道:「在下愚鈍,還是想不出。」

唐安微笑道:「此乃一個『日』字。」

畫起來是圓的,寫時又變方,冬天白日短,夏天白日長,不是日字又是什麼?程公子拍腿道:「妙啊!唐兄果然是個高人,好日,好日啊!」

好好的兩個字,怎麼這話從這胖子嘴裡說出來,總有一股淫靡味兒呢?

「其實萬變不離其宗,掌握了要訣,謎題也會變得簡單了。」唐安一副道骨仙風的模樣,看了看窗外,皺眉道:「怎麼這爛竹子還沒來?一點都不守信用啊。」

「唐兄莫急,咱們多做準備,也好叫他吃個啞巴虧。」那程公子喝了口茶,說道:「不過看這天色,也差不多該到了。」

看著程公子眼中只有蠢貨才有的目光,唐安暗自腹誹:浪費我半天唇舌,這麼白痴的謎題也猜不出。若非碰到我,依你的智商再準備三天三夜,也註定輸的體無完膚。

「二樓天字型大小,程公子到!」

正嘀咕著,店小二高聲唱喏,徐徐將一眾人領上了二樓。走在最前面的,可不就是白天折辱唐安的藍青竹么?

藍青竹此時換了一身暗紅色的長袍,面如冠玉,氣度不凡,若非知道他的人品,倒是很容易被他的外表折服,卻不知這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除他之外,還有五個人,除了白天時那叫六子的奴才,其他幾人唐安一概不認識。

見藍青竹露面,程采和面色一僵,不由得將腰桿挺直,怕墮了自己的威風,顯然頗為緊張。

他扭頭一看,見唐安面露疑色,指著那些人逐一介紹到:「走在最前面的就是藍青竹了,他後面高高瘦瘦那人叫李子游,是他的狗頭軍師,再後面的二人一個叫段淳,一個叫張旭,都是他的狗腿子,最靠後的那個……常子敬!這個王八蛋居然跟王八藍一起對付我!枉老子平日待他不薄!」

唐安忍不住想偷笑,以你這蠢貨的手段,還想要收買人心?不過這古代人還真是不能小覷,年紀輕輕就知道卧底和反卧底了。

藍青竹一行人一上二樓,頓時成為眾人的焦點,連那王大仙都緘口不言。食客當中許多人是識得這小霸王的,知道他的斑斑劣跡,不由得起身而立,偷偷摸摸的下了樓。

幾桌人一走,這二樓瞬間變得冷冷清清,就連剩下的人交談時也刻意壓低聲音,不復剛才的熱鬧。

藍青竹四下看了看,一眼就把肥頭大耳的程采和認了出來,笑道:「程獃子,等很久了吧?咱們可是說好的,一個燈謎十兩銀子,可莫要連褲子都輸給我。」

「呸,就憑你?想要贏老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程采和瓮聲罵道,全然沒了剛才刻意營造的「儒雅」模樣。

藍青竹也不在意,哈哈笑了兩聲,剛想要再諷刺兩句,卻看到程采和旁邊還坐著個人。定睛一看,不是白天時罵自己是狗的乞丐又是何人?

「又是你這叫花子!」一看到他,藍青竹就氣不打一處來,「這等地方也是你這種人能來的?」

「藍青竹,少拿你的少爺架子來壓人,難不成這妙歌樓是你家開的,只有你來得,別人來不得?旁人怕你『小霸王』,我程采和可不怕!」程獃子扯開嗓門說著,指了指旁邊的唐安,「唐兄是我的客人,說話最好客氣些!」

唐安驚訝的看了程采和一眼,想不到這胖子還蠻講義氣的嘛!

「藍兄,你和此人有過節?」身後那叫李子游的狗頭軍師問道。

「小事,不值一提。」藍青竹的臉色沉了下來,看來是想起了白天不太愉快的經歷,冷笑一聲,道:「當真是人以類聚,物以群分,這乞丐和獃子,看來當真是天生一對。」

「哈哈,藍兄妙語連珠,形容的確實貼切!」一幫狗腿子哈哈大笑,像是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

「笑個屁!」程采和一拍桌子,指著對面幾人怒道:「藍青竹,我且問你,說好了咱們二人互猜燈謎,你帶這麼多人來是什麼意思?還有你——常子敬,老子對你怎麼樣你心裡有數,喝酒吃肉尋……尋些學問,沒少花老子錢,你可倒好,掉過頭來和姓藍的一起對付老子,你還有良心么?」

唐安忍不住想偷笑,好在程采和懸崖勒馬,沒把「尋樂子」給說出來。看來這程獃子也不是那麼呆嘛。

那常子敬被他這麼一說,微微低頭,顯然也是心虛。藍青竹卻擺擺手,道:「程獃子,你程家好大的威風,常兄又不是你什麼人,難道和誰交友還要跟你彙報一聲?再說了,我只說與你猜謎,卻沒說不能攜友旁觀啊,難不成你怕輸了被人笑話?」

「放屁!放你藍家的狗臭屁!」程采和氣的面紅耳赤,卻也不知該如何反駁,二人雖然下了賭約,可的確沒說過不能找幫手。

「程兄莫要生氣,要是氣成真獃子可如何是好?」藍青竹見他動怒,微笑說道,又指了指唐安,「何況,你不也找了『幫手』么?」

眾人順他手指一看,卻見他的「幫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知道這是在諷刺程采和,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把程采和氣只會一個勁說「放屁」。

被一幫人嘲笑,身處風暴核心的唐安卻悠然自得,連看都不看眾人一眼,緩緩說道:「程兄不要生氣,和一些『三不』小人計較,豈不是有失風度?」

藍青竹臉色一寒,雖然不知道是哪「三不」,可也知道從他嘴裡面說出來的不會是什麼好話。但心下好奇,還是忍不住問道:「何為『三不』?」

「解謎猜疑本事雅事,但有些人別有用心,非要以此為賭注,此乃不風雅;原本二人相約,為怕輸了面子和陣勢,非要找人略陣,說不得還要用些見不得光的手段,破壞比賽平衡,此乃不公正;作弊尚且不算,還言語相激,妄圖讓對方動了火氣失了方寸,此乃不自信。」唐安微笑說道,轉頭看向程采和,道:「程兄,此等不風雅、不公正、不自信之人,有何懼哉?」

程采和找回面子,大喜過望,越看唐安就越是順眼。這小子嘴皮子功夫可真厲害,損起人來刀刀見血,可是本少爺怎麼就這麼喜歡呢!

「正是,藍青竹,像你這種不風雅、不公正、不……不什麼來著?」

「不自信。」唐安替他說道。

「哦對,不自信的小人,還怎配與本少做對手?」程采和趾高氣昂的說道,「還是快些回家洗洗睡吧,別出來丟人了。」

藍青竹冷哼一聲,怨恨的看了唐安一眼,卻知道這人嘴上功夫了得,再說下去也沾不得便宜,朗聲說道:「別只會動嘴,還是手底下見真章吧。我倒要看看,幾日不見,你這獃子還能變成對王不成。」

程采和啐了一聲,豪氣干雲的說道:「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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