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進退 第22章 向外走(十)

「袁書記,這些資料已經篩選過一遍,那些出身不好的高麗人有特別名單。那些有與外面的盜匪內外勾結的可疑份子也有一個很大的名單。我覺得這需要通過一定時間的觀察來把他們篩出來。」王士珍把幾份厚厚的卷宗放在袁慰亭面前的時候,把區分卷宗的理由向袁慰亭一一講述。

袁慰亭稍顯有點走神,聽到「出身不好」四個字,他總是會受到點觸動。袁家的出身就不好,還不是一般的不好,而是非常不好。袁慰亭的叔祖袁甲三是進士出身,與太平軍打過仗,與光復軍打過仗,與捻軍更是打得很激烈。民朝建立之後袁家自然屬於「政治賤民」行列,那是斷然沒有出頭機會的。

袁家土地被分,只能老老實實的在留給他們家的地上耕種。袁慰亭進入幹校進修的時候才知道有「政治賤民」的規定,親眼看了規定條款,袁慰亭才明白他家的轉機來的多麼幸運。就在中國攻入阿拉斯加的時候,有幹部到袁家訪問,詢問袁家是否願意為國效力。

對於阿拉斯加的艱苦,幹部一點都沒有隱瞞。袁家只有他叔父帶著袁慰亭一起北上。袁慰亭還記得兩人北上的時候船上的幹部反覆講的那些冬季要領。例如冬天不能不戴手套去摸鐵器。袁慰亭到了阿拉斯加的時候還小,小孩子火力旺,他用手抓了一下鐵棍,手就被凍在鐵棍上。他叔父邊罵邊用溫水澆鐵棍,才好不容易讓袁世凱脫離鐵棍的時候只掉了一層皮。

在阿拉斯加那樣的艱苦環境中是沒什麼好人壞人之分的,不跟著軍隊,不好好乾活,冰天雪地裡頭就是死路一條。同樣,在那樣的環境中礪練出來的人也並不一般。袁慰亭十五歲開始在阿拉斯加省當兵,在那種半年無法出去行動的環境裡面,他和其他有志向的年輕人一起努力讀書學習。十八歲以優異的高中學歷考試成績和優異的服役記錄退役之後,他終於得以回到亞洲工作。此時他叔父因病去世,屍骨就埋在阿拉斯加的陵園裡面。在那樣艱苦的環境下,他叔父因為腎衰竭,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多才去世。絕不是因為生病遭到了拋棄而死。

回到亞洲,袁世凱有時候因為太累睡不著,就會在屋外看著夜晚的天空。可他回想起來的還是北美的風光。那極光飄渺的夜空,白天那碧藍的天空,那彷彿鏡子一樣的湖泊倒影著天空與森林,遠遠看去完全分不出哪裡是天,哪裡是湖。而背著武器的部隊從湖邊經過,野鴨,水鳥,甚至還有雪白的天鵝都會從湖邊被驚起。

童年時家鄉的景色在他記憶中已經非常淡薄了。少年時代跟著部隊從阿拉斯加走到了馬更些河,沿河南下走到了大奴湖,和當地英國據點進行殘酷的戰鬥。袁慰亭也覺得那些回憶居然也開始變得模糊了。他能清晰記得的,是他和幾個血氣方剛的戰友聽說天鵝肉好吃,試圖偷偷去打幾隻吃。可是看著那優雅美麗的天鵝從容不迫帶著它們灰色笨拙如同毛球一樣的寶寶在湖裡游泳,一群人怎麼都扣不下扳機。於是大家就躺在湖邊鬆軟的草叢上,看著天鵝一家,拉著家常,吃著水果罐頭。他有的時候真的懷疑自己有沒有在那美的猶如仙境,又殘酷堪比地獄的北美打過仗。

聽到王士珍提及「出身不好」,袁慰亭想起的是自己看到政治賤民條例時的震驚。看到了政治賤民規定之後,袁慰亭才明白過來,一定是有人給了袁家機會。不然的話,袁家就世世代代在河南當農民吧。雖然不知道是誰下的命令,袁慰亭依舊心存感激。

所以袁慰亭心中一軟,忍不住想提出是否給這些人一點機會。但是轉瞬之間袁慰亭就放棄了這種想法。戰爭中中國軍隊曾經給過當地的俄國人與英國人機會,可這種寬容換來的往往是欺騙與背叛。想到這裡,袁慰亭又收回了心思。他這才注意到,在他稍微有些走神的時候,王士珍正在用銳利的目光看著自己。

袁慰亭說道:「王科長,既然上頭已經同意了咱們的想法,接下來可就得由咱們把戲唱好嘍。」

王士珍還是用他習慣的從容不迫語氣說道:「陛下其實早就有準備。袁書記,你難道就沒發現陛下一直不讓咱們摻乎到糧食買賣裡面去么?」

袁慰亭微微一笑,「這個我早就注意到了。陛下燭照萬里,當下高麗王庭對我們中華只是心生忌憚,而高麗民間對我們則是羨慕憧憬。對買走高麗糧食的日本可是恨的很呢。」

王士珍點點頭,「沒錯。我們開辦的《平壤商報》可是一直很有策略的講述著高麗各種商業動向。我前幾日前去問過《平壤商報》的主編,商報主編說是外交部指示他們這麼做的。既然高麗人現在過的很慘,那咱們就得想辦法儘可能把中國洗乾淨才好。」

買走高麗糧食的是日本人,導致高麗人餓肚子也是日本人,這是中國方面希望能夠達成的效果。從事實上雖然的確如此,可若是宣傳不利,敵人有充分的機會顛倒黑白,反咬一口。高麗百姓的生活如此糟糕,他們急需找到的是一個「罪魁禍首」,至於這個罪魁禍首是不是真正的元兇大惡,這可真不一定。以民朝這種說實話,講真道理的國家,二十年的宣傳教育下來,人民對事情的看法還經常荒誕不經。在封建制度下的高麗百姓們知道自己在受苦受難,可指望他們能夠理解苦難的原因,這要求實在是太高太高。

袁慰亭與王士珍都能認識到中央其實在高麗已經有布局,不過中央的精力根本沒放在高麗上。他們兩人都認識到,只要能夠在中央之前的布局上更推動一步,不僅高麗局面會煥然一新,他們兩人的前程同樣會天翻地覆。

鐵路工人武裝建立速度非常快,在經濟蕭條的當下,高麗鐵路與電報公司幾年來從不拖欠工資的行為讓這家公司積攢起了相當的聲望。招收一些高麗鐵路員工的家屬非常容易,新員工知道到公司來的工作類似看家護院的家丁,他們反倒是高興起來。看家護院的家丁們收入可是不低。

到了三月,鐵路公安就擴充到了三千人左右。他們被分配到了各個車站負責看守貨場、貨倉,還要隨車進行守護。一兩個月時間裡面就抓獲了七八百名的盜匪。這些人並沒有被送官,而是由鐵路公安移交鐵路檢察院,鐵路檢察院起訴,鐵路法院審判。審判結果基本都是送去鐵路歸屬的礦山勞動改造。

黃海道有鐵礦山,想在高麗搞資本輸出,最好的投資當然就是鋼鐵行業。中國兩千多萬噸的鋼鐵產量根滿足不了中國日益增長的需求,哪裡有那麼多鋼材幫高麗搞國家建設呢。在袁慰亭與王士珍拚命工作的時候,李鴻章也沒閑著,他與高麗宦官和儒林的機構——內侍府和奎章閣之間大肆聯絡交遊。密切關注這兩個機構對鐵路與電報公司行動的反應。

內侍府倒是沒什麼反應,儒林的奎章閣對此反應不小。李鴻章開會的時候,講述了他接觸的那些儒林人士的態度。等李鴻章說完之後,袁慰亭皺著眉頭問道:「李局長,你是說這些人在意的不是我們開始在高麗行使司法權,而是認為我們這些行動不夠狠辣,不符合儒家的理念?」

袁慰亭好歹還有點家傳,王士珍則根本不懂儒家那套到底是怎麼一碼事。所以王士珍的問題更直白,「李局長,高麗那邊真的不在乎我們這麼幹麼?」

李鴻章解釋道:「在乎當然是在乎的,不過這儒生考慮問題的方式和我們大大不同。我一句話,韋澤陛下的命令在高麗一樣有用,他們就不敢從權力上和我爭辯。你們這幾個月來反覆去找高麗各個衙門,要求他們解決盜匪問題。他們也自治自己根本沒有著手解決,理虧的心思也是有的。」

這個回答倒是夠清楚,只是清楚的是事實,王士珍還是沒辦法想像高麗人到底有什麼意見。李鴻章沒有玩封建時代那種讓下屬猜的把戲,他給袁慰亭與王士珍上了一節有關封建制度的小課。

民朝的法律體系決定了司法體系本身不受行政干涉,就算是韋澤本人也在法律之下。韋澤是依法獲得了絕對權力,理論上只要人大能夠通過收回韋澤權力的決議,那韋澤什麼都不是了。但是在高麗根本不存在這種理念,高麗王廷凌駕於高麗的一切之上。

中國畢竟大一統這麼久,而且中國歷史上空前的大革命家祖龍秦始皇建立的制度中法律地位極為重要。「法」是秦朝最重要的制度支柱。而之後儒家起到的就是反革命的作用,他們為了讓儒家得到尊崇的地位,就把「理」置於法之前。法律要講邏輯,講現實,這都不是儒家的長項。口沫橫飛的瞎BB,這是那幫儒生們很容易辦到的事情。

所以基於唯物歷史觀的民朝警察與司法系統再好,高麗上層也不可能接受。高麗王庭不能接受的原因是鐵路與電報公司建立的制度不受高麗王庭控制。儒生們不能接受,則是這個制度的可控性太強。路數太明確,沒有給他們留下瞎BB的空間。

講到這裡的時候,袁慰亭與王士珍還能明白。李鴻章倒也有點欣慰,這兩個年輕人畢竟不俗,領悟能力沒有問題。於是李鴻章就繼續深入的講了下去。

即便是退而求其次,警察與司法系統為高麗王庭所用。高麗王庭還是不能接受一個依照高麗法律自行其是的警察與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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