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血潮 第285章 北邊的麻煩(九)

「翼王,上個月已經殺了快四十個,杖責了上百的兄弟。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八月初,楊輔清帶著相當為難的表情向石達開提出了很婉轉的建議。最初的時候,楊輔清也是強硬派,吆喝著殺了動搖軍心的。真的執行之後,看著越來越多怨恨的目光,感受到了中低級老兄弟們的種種躲避,楊輔清覺得人心正在迅速崩潰。這種感覺與他在福建作戰一路失敗之後完全相同。

石達開並沒有立刻說話,整個軍中的反應也和他原本想的不同。在石達開看來,既然跟著天國走了這麼久,而且老兄弟們現在起碼都分了地,怎麼看都已經開始變成西北的住家戶。這些老兄弟還是這麼想回老家,的確有點超出石達開的意料之外。

石達開也知道軍中有人在給其他兄弟送家信,但是不管怎麼問,大家都說不知道。什麼半夜突然有人把信扔進院子里,或者醒來開門,門縫裡夾著一封信。這話石達開完全不信,怎麼可能有這麼飛檐走壁的高手。若是光復軍真的有這樣的能耐,他們豈不是能直接把太平軍上層一網打盡。明顯是下面的兄弟互相包庇。

嚴刑峻法自然是有用的,那些主動去詢問能否回老家看看,並且堅持要回家的人被處置了。其他人都閉口不言,但是閉口不言卻不等於心裏面就贊同石達開的想法。人心隔肚皮,總不能覺得人想回家,就一刀殺了。石達開真的敢這麼做,兄弟們只怕就敢起來推翻石達開。

這件事若是就此打住,那等於是前功盡棄。這件事若是繼續追查,只會激起更大的怨望。楊輔清有過眾叛親離的感覺,石達開乾脆就在廣西經歷過眾叛親離,二十萬大軍轉眼間就跑了十幾萬。那種感覺是石達開再也不願意經歷的。

正在想著該怎麼避免這種事情再發生,忠王李秀成前來求見。見到石達開之後,李秀成直接說道:「丞相,我在軍中發現一件事。」

原本太平軍中丞相的地位雖然高,卻是在各種有爵位的人之下。現在丞相終於回到了中國傳統的地位,朝廷裡面只剩下兩位丞相,地位在其他官員之上。被李秀成稱為丞相,石達開雖然感覺不太習慣,卻也沒有在意。他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陝西當地從軍的很多人最近卻是請假回家。甚至還有不辭而別的。我倒也仔細打聽過,陝西兵裡面很多人說我們要和光復軍開戰,大家擔心太平軍打不過光復軍。若是太平軍敗了,他們加入太平軍,家裡面的土地只怕會被光復軍給沒收。所以陝西兵軍心浮動。」

太平軍到陝西的時候有將近二十萬人,這些人在太平軍裡面佔據了絕大部分官位。雖然西北也有不少人投軍,大多數都只是當兵的。即便如此,二十萬太平軍裡面很多人現在只混了個小官。西北當地人對此已經是頗為不滿。不用想,石達開就能猜到這是韋澤搞的手腳。

楊輔清更是罵道:「韋澤這廝如此陰狠,我怎麼以前就沒看出來呢!」

石達開沒有加入咒罵韋澤的行列,他問李秀成,「忠王你覺得該如何應對?」

李秀成自然是傾向林鳳祥的,不過他這次並沒有直接找林鳳祥,而是前來找石達開。聽了石達開的問題,李秀成答道:「此時若是對陝西兵動手,軍心只會更亂。若是真的想破了當下的局面,大概只有先發制人,對光復軍動手,打幾個大勝仗出來。軍心自然能穩固。不然的話,我等在這裡對兄弟們動手,兄弟們心懷不滿。只要一兩次敗仗,老兄弟們還好說,陝西當地人只怕就會跑個精光。」

不管是石達開也好,楊輔清也罷,他們都考慮過這個辦法。光復軍步步緊逼,背後依仗的其實是大家覺得光復軍對上太平軍會勝利。太平軍高層們還好說,如果失敗的話就會失去到現在好不容易得到的權力與地位。可太平軍中下層的想法就完全不同,既然怎麼打都只會失敗,大家憑什麼要白白丟了性命。

石達開並沒有立刻回應楊輔清與李秀成。他這三年來都肯輕易動洪秀全定下的制度,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拜上帝教。拜上帝教還在的話,即便是大家沒了爭霸天下,奪取全國政權的可能。可太平天國好歹還有個地上天國的口號。這說法好歹能和保家衛國聯繫在一起。

如果把拜上帝教給完全拋棄,那太平天國能夠凝聚人心的只剩下爭霸天下。爭霸天下這東西是要看局面的,局面有利的話,自然是誰都要來插一腳,為以後升遷混個功勞。局面一看就是大大不利的話,這太平天國就只是一眾王公大臣的太平天國,下面的兄弟為什麼要給太平天國陪葬?

韋澤很明顯就是看到了這個問題,他不針對上層勸降,而是針對下層進行煽動。王爺們能威風八面,靠的是手下的這些兵馬。若是兵馬都跑散了,王爺們其實比普通官兵更危險,他們的腦袋可是能換取高額的獎賞。從這個角度考慮,石達開更看透了韋澤的陰險。這幾年來石達開不是沒有想過走上層路線,通過向韋澤稱臣來換取割據地方的權力。韋澤自己不主動提這檔事,太平軍派人前來交涉的時候,石達開只是推三阻四,明顯是不想談這個問題。頂多是建議太平軍交出西北之後去新疆。看太平軍不肯接受這麼苛刻的條件之後,韋澤就從下層來瓦解太平軍。這手段是真的要從根子上把太平軍連根拔起啊!

想重新凝結太平軍的軍心士氣,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向太平軍全體將士證明,光復軍其實沒有那麼可怕,光復軍是完全可以被太平軍打敗消滅的。這個道理很簡單,但是石達開可真的沒信心。

李秀成也算是很有戰略眼光的人,他之所以不去找林鳳祥而是來找石達開,就是知道以林鳳祥現在的態度,只怕是不肯主動進攻光復軍的。林鳳祥能力卓著,人品高潔,這是李秀成非常仰慕的。但是,在這個生死關頭,林鳳祥更會為太平軍將士考慮。說的極端點,若是韋澤說殺了林鳳祥一個人,他就接受讓全體太平軍得到更好待遇,只怕林鳳祥眉頭不會皺一下,就會答應下來,並且心甘情願的受死。

可李秀成不是這種人,某種意義上他和石達開是同一類人。為了自己,為了自己效忠的集團,李秀成根本不在乎下面的官兵死多少人。如果太平軍現在二十萬老兄弟都死光,就能換取打敗韋澤,奪取天下的結果。李秀成眉毛都不會皺一下。打下了天下之後,要多少部下就會有多少部下。可這天下卻只有一個。

看石達開沉吟不語,李秀成說道:「丞相,此時也沒什麼好說的,該打的時候就一定要打。此時丞相剛整頓過,兄弟們心氣還算是很齊。若是拖下去,丞相你也不敢再動手整頓,下面的兄弟們只怕反倒會看輕了丞相。」

「可若是敗了呢?」石達開問。

「此次出兵我們不要大張旗鼓,不論勝敗都不要與兄弟們講說。我們先暫觀其變。若是勝了,光復軍自然不敢再來我們這裡胡說八道。若是敗了……我們就說光復軍偷襲我們,殺了我們的兄弟,他們說的答應兄弟們回家看看都是說的瞎話。只是為了誆騙我等。」

楊輔清見李秀成神色平靜的說著對策,登時就對這位太平天國的忠王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玩起這種陰謀詭計,李秀成倒是完全沒有任何不安的感覺。若是真按照李秀成提出的建議來干,倒是可以短期內阻止光復軍試圖分化瓦解太平軍的行動。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無論勝敗,太平軍都會遭到光復軍的進攻,而且是長期進攻。那時候又該如何呢?

李秀成繼續說道:「我們能贏的話那就打,若是我們贏不了,就去新疆。齊王一直逼著我們去新疆,他若是真的想自己打下新疆,卻也不用費這個功夫。只要我們到了新疆,然後向齊王告個罪,說些軟話,應該就能緩口氣。反正大不了是個死,要生要死那時候再說。不過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楊輔清連忙問。

李秀成看著石達開答道:「若是不想打,現在就乾脆降了齊王。只要沒有撕破臉,齊王總是要給他自己留點面子。不過是戰是降,卻不能再等。齊王此人用兵從來都是謀定而動,可一旦齊王下了決心,咱們說什麼都不管用了。」

石達開靜靜的聽著,其實他所想的與李秀成一模一樣。而且石達開比李秀成謀劃的更徹底,他原本計畫中是率先把西北的兵力集結起來,要與韋澤開戰,那就索性大打出手。可韋澤的行動卻快了石達開一步,不僅煽動太平軍的老兄弟,現在連陝西兵都開始煽動。石達開如果現在強行集結,一個是時間上來不及,另外一定會遭到很大的阻力。

李秀成的提議倒是彌補了這個問題,只要讓兄弟們相信韋澤是先動手的一方,集結就能變得更有效。想到這裡,石達開問道:「忠王覺得誰可以擔當出兵的重任?」

「這就只能由丞相的兵出動。若是其他人的兵,只怕林大哥不答應。」李秀成答道。

石達開其實想讓李秀成出兵,可李秀成這麼推諉也不是沒有道理。這幾年雖然軍頭們還是各自統兵,但是參謀部逐漸成立。若是派遣的是林鳳祥一系的兵馬,定然是瞞不過林鳳祥的。石達開也不是個畏戰之人,既然有了定論,他斷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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