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血潮 第280章 北邊的麻煩(四)

「彰王,此次去南京可有什麼見聞?」翼王石達開詢問著林鳳祥。

自打天王洪秀全歸天之後,太平天國最怕的就是光復軍突然殺過來。自打天京城從南京挪到了長安,太平天國就知道被韋澤吞掉只是早晚的事情。洪天王是個非常講面子的人,他在世的時候無論如何還要裝門面,總是要說些他是天下唯一主人的屁話。等洪天王歸天之後,太平天國就老老實實的在春節時候派人去南京給韋澤送些賀禮。

這種近乎朝貢的行動並沒有在太平天國裡面引發什麼反對聲浪,韋澤的光復軍若是打過來,太平天國自然不肯束手待斃。但是萬一韋澤真的肯承認太平天國在西北的藩屬地位,大部分太平軍的高層只怕就會歡欣鼓舞的接受。

去年的時候,太平天國派了沒什麼身份的使者,結果光復軍那邊只是派遣了一個不入流的科長接待的。太平天國的上層固然惱火,可他們卻不敢真的就此與光復軍不相往來。今年的時候,林鳳祥乾脆就親自上陣。

光復軍也好,太平軍也罷,從來不和滿清官方進行任何外交交流。相應的,光復軍在逼迫太平天國遷都前與太平軍始終有一定往來。所以滿清被光復軍斬盡殺絕,太平軍現在還能在西北繼續存在。在林鳳祥看來,過去兩年中毫無交流的和平絕非是什麼好事,這裡面孕育著的是巨大的危險。

「一言難盡。」林鳳祥嘆口氣,神色中都是憂慮。

石達開並沒有從林鳳祥的神色中看出什麼迫在眉睫的危險,他試探著問道:「難道齊王提出了什麼要求?」

洪天王在世的時候,大家不敢再公開用齊王來稱呼韋澤,天王歸天之後,這種稱呼再次普及起來。直呼韋澤之名,他們既沒這個膽量,也覺得不合適。太平天國的眾將也當然不敢稱韋澤為皇帝,所以齊王這個稱呼再次變成了固定稱謂。石達開挺喜歡這麼稱呼,如此稱呼的話還能表現出翼王的地位,至少是在太平天國的地位還是高出韋澤那麼一點點的。

「我這次見到齊王,齊王還是那番話,希望我們能夠去新疆。」林鳳祥表情遺憾地答道。翼王石達開面對齊王韋澤或許還有一點心理上的優勢,但是自從天京之變後,太平天國只有洪秀全與石達開比韋澤的地位高一點,其他所有人的地位都在韋澤之下。四個方向王之下就是有封地的王爵,林鳳祥這樣的元老即便得到了王爵的稱號,從地位上講,見到韋澤還得下跪。更不用說韋澤現在的實力比起當年強了何止百倍。

讓太平天國去新疆的建議不是韋澤現在才提出的,這兩年裡面太平天國與光復軍接觸之後得到的都時同樣的說法。石達開問道:「那彰王這一路上所見如何?」

「這一路上所見都是朝氣蓬勃,火車輪船不用再說,高樓大廈到處都是。我所住之地,是個四層的樓房。有電燈,茅房裡面有浴缸,一天到晚什麼時候都有冷水熱水。那茅坑竟然不是蹲的,而是白瓷製成,坐上面就行,用完之後一按,竟然自己就沖水了……」

翼王石達開聽著林鳳祥講述南京現在的奢華,臉上隱隱露出了一絲嘲諷。石達開性子挺清高,對於縱情享樂比較鄙視。韋澤這麼窮奢極侈,怎麼看都是亡國之相。若是韋澤自己把自己弄到完蛋,石達開只會拍手稱快。

林鳳祥敘述完之後卻長嘆一口氣,石達開知道林鳳祥與韋澤私交不錯,他以為林鳳祥有些對韋澤的墮落感到遺憾。可林鳳祥接著說道:「我所住的地方好歹是南京比較有名的酒店,既然是有名,自然要講些排場。後來我到了一些百姓家去看,發現他們家中的用度竟然與我所住的地方相差不多。」說完這些之後,林鳳祥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石達開知道林鳳祥不是個說瞎話的人,而且隨行人員眾多,只要石達開一打聽,真假立刻就明白了。林鳳祥的嘆氣是因為他看到了韋澤治下與太平天國治下雙方天差地別的不同。這種不同代表的是雙方實力的差距。按照林鳳祥所講,這種差距已經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

「南京既然是京城,想來比其他地方要好上不少。」石達開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卻不知彰王可否到了其他地方再看看。」

聽了石達開急切的問題,林鳳祥放慢了聲音說道:「我此次回了趟老家武緣。」

石達開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從長安到南京,往來兩個月是非常正常的時間。他萬萬沒想到林鳳祥竟然跑回了老家南寧武緣一趟。從長安到廣西,加上中間到南京去見韋澤,這到底是什麼樣的速度啊。以石達開對移動速度的理解,兩個月是沒辦法從長安到南寧的,更別說兩個月時間裡面居然打了一個來回。

「若不是回武緣見了我家人,我根本就不認識那是武緣!」林鳳祥的聲音激烈起來,「翼王,你能相信武緣現在家家戶戶天天吃米,頓頓有肉么?」

噗哧!石達開笑了,他當然知道武緣那個窮地方是什麼德行,那一帶流行的歌謠「六月新債催,十月新租急,兩禾造谷穰穰,終歲無一粒」;「八百苗疆亭甲差,散為官司三十六,隊隊狐行而虎威,村村騎馬又食肉。騎馬食肉鋤頭錢,鋤到七鋤噫可憐。(土人鋤地有諺云:一鋤供官、二鋤供吏、三鋤甲差、四鋤皂隸、五鋤六鋤頭人把事,七鋤鋤到自家的)」。都不用說天天吃米,頓頓有肉。能讓當地人不餓死,林鳳祥等人就不可能起來造反。

因為林鳳祥說的太誇張,石達開一時忍不住才笑出聲來。可笑完之後他立刻恢複了冷靜,「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鳳祥就講述起來在武緣的見聞。武緣其實不缺土地,但是那都是位置較高的旱地。沒有水來灌溉,旱地是沒辦法當成農田來用的。武緣當地氣候不錯,光熱充足,雨量充沛,有山有河,其實根本不缺水源。

光復黨對各個地區判斷都有一套標準,武緣就被定位為煙草、甘蔗、木薯、花生、林業、飼養、漁業養殖地區。百姓把土地一分,接著就封山造林,修水庫,建設灌溉渠。武緣是連片的土地,所以煙草、甘蔗、農田都是成規模的連片種植。些容易水土流失的地區則是全面種植樹造林種植毛竹,穩固水土的同時也能增加不少收入。飼養業則是政府投入技術,農民們自己搞。當地糧食繳納了公糧之後完全夠自己吃,還有甘蔗、煙草、林木這樣的經濟作物。只要不是那種死了都不肯去賣力幹活的人,當地生活怎麼可能不好呢。

大米管飽,木薯可以提供澱粉。甘蔗榨糖之後,甘蔗渣還能發酵釀酒。雞鴨魚肉用當地花生油煎炒之後配合供銷社提供的醬油、豉油、香料,做出各種口味。吃飽喝足之後再來根當地煙廠生產的捲煙,武緣百姓的伙食相當不錯。

而且武緣不缺乏土地,還符合申請拖拉機的條件,機械耕種之後,當地百姓的人力更得到了解放。林鳳祥對這些大鐵牛讚不絕口。

石達開一開始還帶著好奇來聽林鳳祥講述,聽到後來他突然板起臉大聲說道:「彰王!你別說了!即便是武緣變化這麼大,卻不等於其他地方也是如此。廣西窮了這麼久,怎麼可能十幾年裡面全變得更武緣一樣呢!」

即便遭到了石達開的呵斥,林鳳祥也沒有生氣。訴說對象若不是石達開,林鳳祥其實不想介紹他這趟回家的經歷。林鳳祥在他老家親眼看了,親自調查了,然後他立刻選擇了逃離武緣。林鳳祥深知自己若是繼續在家待下去,就會完全喪失重回太平天國的勇氣。

十九年前,林鳳祥加入了太平軍,邁上了造反的道路。當時他也曾想過,如果推翻了滿清,奪取了天下,他一定要讓家鄉變得好起來。離開家鄉十九年後重回故里,林鳳祥發現他當年為武緣設想的美好未來最多有武緣現狀的兩成而已。

故鄉變好了,林鳳祥當然發自內心的高興。可這種高興卻也在拷問著林鳳祥的內心。太平軍與光復軍關係複雜,本質上還是屬於敵對的勢力。見識了光復軍的文治武功,太平天國憑什麼和韋澤敵對呢?難道就是憑藉現在手裡面那點兵馬么?不管別人會做出何等選擇,林鳳祥的內心是感覺很虛的。

當韋澤讓林鳳祥的家鄉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之後,林鳳祥對抗韋澤的唯一理由完全是處於林鳳祥個人的原因。太平天國的上層已經有了自己的既得利益,所以林鳳祥不得不為這些利益而站到韋澤的對立面上,甚至要為了守住這些既得利益與韋澤生死相搏。

我為了家鄉變好而踏了造反的道路……

為了我所歸屬的集團,我必須想方設法的殺死那個讓我家鄉變得更好的人……

清楚的認識到了這個邏輯之後,林鳳祥也清楚的發現自己失去了對抗韋澤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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