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血潮 第177章 淮軍輓歌(七)

雷虎讀著安徽軍區的戰報,看到淮軍竟然兵分兩路前來援救宿州,他忍不住冷笑一聲。

「政委為何發笑?」指揮部裡面氣氛輕鬆,參謀長模仿著三國演義裡面的語氣湊熱鬧。

「軍校裡面講,一支軍隊是不是強大,看的就是能否有打野戰的能力。淮軍雖然野戰水平不行,可他們好歹還是出來野戰了。我雖然覺得他們不自量力,但是能做出這種選擇也算是不錯了。」雷虎的話裡面倒沒有一味的貶低。

實話總是有足夠的說服力,只是雷虎這大實話有種給淮軍蓋棺論定的意思,聽著卻有些悲涼。光復軍的軍事教育就是如此,他們不僅會告訴大家各朝各代軍隊的興起,同樣也會講各朝各代軍隊的衰落。滿清也曾經有過征伐准格爾的戰爭,百餘年前的清軍戰鬥力水平未必就真的弱過現在的淮軍。

在即將獲得對淮軍的全面勝利前,雷虎也有點忍不住感嘆起來。

勝利已經基本沒跑,雷虎的功勞已經確定,可具體執行人員的功勞還屬於暫定階段,參謀長可沒有餘暇與心情談論這個,他問道:「江忠源這廝,咱們是要死的還是要活的?」

雷虎想了想才問道:「如果咱們把半死不活的劉坤一和江忠源的弟弟的屍首送進城,你覺得那傢伙會不會絕望之下選擇自殺?」

江忠源的弟弟江忠濬遭到光復軍騎兵的追殺,五千人馬全軍覆沒。光復軍的騎兵是追殺,部隊在一片混亂中是見到敵人就殺,遇到敵人就砍。江忠濬的後腦勺上挨了一刀,這一刀差點把他腦袋劈成兩半。倒是劉坤一幸運些,他肚子上被一塊彈片切出了個大口子,內臟卻沒受傷,只是失血過多昏迷過去而已。打掃戰場的時候被發現,經過緊急處理之後暫時沒了生命危險。

參謀長也實在是難以作出判斷,江忠源若是膽小之輩只怕早就投降了。現在把他弟弟的屍體和受傷的重要將領送進城去,江忠源必然知道不用指望援軍,如果這傢伙真的是有骨氣之人,大概只有死路一條而已。

雷虎說道:「淮軍渦陽方面算是精銳,他們能打野戰估計都出來了。只要江忠源一死,淮軍也就散了。都督此前給我發了一封電報,他建議若是在江忠源山窮水盡的時候抄首詩給他,作為攻心戰術。」

「諸葛亮罵王朗?」參謀長疑惑的問道。

沒過太久,光復軍就把兩副擔架抬到了宿州城下。淮軍也不敢開城,他們從城頭上垂下繩索,好不容易才把擔架上的人體弄進城。江忠源先讓醫生照顧重傷的劉坤一,轉頭看到他弟弟江忠濬的屍體,忍不住放聲大哭。

親弟弟的死對江忠源的打擊太大了,駐守渦陽的江忠濬手裡面的兵力甚至比宿州的江忠源還多,江忠濬的死意味著渦陽也完蛋了。淮軍在淮北的根基已經算是被連根拔起。

「大帥!」劉坤一呻吟著說道。

江忠源收住悲聲,趕到自己的副手旁邊,沒有逼問到底發生了什麼,江忠源說道:「你好生休息!」

劉坤一緊握著江忠源的手,用儘力氣說道:「大帥!還請大帥趕緊想辦法衝出去,我們是前來救宿州的時候糟了光復軍的伏擊,渦陽現在尚未失守。大帥只要能衝到渦陽去,那還有可為。大帥,你趕緊走吧!」

見劉坤一如此氣息奄奄的時候尚且以江忠源的安危為最關心的事情,江忠源的眼淚再次涌了出來。他安慰道:「放心,渦陽守得住,宿州也守得住。」

劉坤一明顯沒有心情與江忠源這麼一唱一和,他艱難地說道:「大帥,不一樣了。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這是劉坤一的真心話,昨天下午光復軍完成了合圍,戰鬥隨即展開了。十分鐘後,劉坤一氣息奄奄的躺在地上,他的左手按著腹部,絕望的看著被硝煙遮蓋了的天空。他也是身經百戰的勇者,可這熟悉的戰場給了他完全不同的感受,這裡不再是任由熱血男兒們縱橫馳騁的地方,而是活生生的地獄!

在看到光復軍貌似準備靠近的時候,淮軍率先開炮。即便是打不中,至少也在表示一種態度,淮軍已經做好了迎戰的準備。沒多久,在淮軍的火炮射程之外,光復軍的火炮開始向淮軍的陣地猛烈的傾斜起炮彈來。

然後劉坤一就被一發彈片在腹部劃開一道口子,再然後劉坤一就躺在地上看著淮軍被猛烈的炮火炸的七零八落。飛濺的彈片,泥土,被氣浪掀到半空的淮軍士兵,還有空中不時飛舞的人類零件。

冷兵器時代那種甚至有點詩情畫意的戰場不見了,淮軍勉強掌握的排隊槍斃的戰場也不見了。大炮決定一切的戰場再沒有了任何人類的憐憫,只剩這些鋼鐵怪物用兇猛的火力摧殘一切投入戰場的人類。劉坤一不是想到死亡就會嚇得渾身顫抖的人,他太多次揮舞著武器帶兵衝殺,如果與光復軍面對面的作戰,劉坤一不會有絲毫的畏懼。但是戰爭已經不再給劉坤一這種機會,想與光復軍近身作戰,首先就得劉坤一能夠突破火炮的猛轟,抵達光復軍身邊才行。

隨著血流不止,劉坤一覺得視野裡面越來越昏暗,近在咫尺的爆炸聲、慘叫聲都變得遙遠起來。他的意識越來越單薄,整個人呈現出一種近似昏迷的狀態,連傷口的疼痛都開始感覺不到。也不知道這樣的狀態下有多久,劉坤一覺得有人在拽他,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喊:「這裡還有個活的!」

劉坤一此時也懶得去說什麼,也沒有做出自己表示的力氣。他心裏面想,就讓我這麼死吧。在這個念頭之後,劉坤一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再醒來的時候,劉坤一就發現自己被固定在擔架上出現在宿州城外。從宿州逃去渦陽,再從渦陽回到宿州,這一來一回的往返對劉坤一來說卻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在被送到宿州城下的時候,劉坤更感到了深刻的絕望。如果光復軍重視他的話,自然是把劉坤一下獄或者殺頭。身為淮軍著名的將領,劉坤一就如同破爛一樣被交還給淮軍,光復軍對淮軍的態度也可見一斑。

劉坤一也不知道光復軍用了什麼妖法,至少在光復軍那邊的時候,他的傷口還不怎麼痛。進了宿州城之後,傷口處是越來越痛了。忍著劇痛,劉坤一努力說服著江忠源,「大帥,你身負我等淮軍兄弟的重擔,你若是失陷在宿州,我們這些死了的淮軍兄弟們到底該怎麼辦?你若是比我們先死,我們以前跟著你的辛勞豈不是白搭了?」

肉體劇痛,心靈絕望,劉坤一的話聽著有種震撼人心的慘烈,江忠源聽了之後眼圈一紅,眼淚涌了出來。淮軍也算是比較先進的軍隊,到這個地步江忠源已經看清楚了局面。光復軍既然開始行動起來,滿清再沒有還手之力。

在光復軍只拿下淮河以南的時候,滿清若是能以舉國之力蕩平陝西的太平天國,現在大概還有一戰之力。可在北京的旗人集團依舊是毫無動作,只靠了淮軍、湘軍、僧格林沁的蒙古八旗苦苦支撐。

光復軍則是從容的整頓他們已經佔領的地盤,花了三年時間平定了地方,完成了土改,而滿清朝廷的局面與三年前有什麼不同呢?可能唯一的不同就是北方四省在和捻軍的拉鋸戰中被打得更加殘破而已。

此時留給滿清的時間已經耗盡,光復軍終於出手了。滿清朝廷也就只能這麼一步步的邁向覆滅。江忠源一個人可以為滿清盡忠,因為他相信人應該從一而終,可效忠於江忠源的淮軍們所圖的不是壯烈的死,而是戰爭的勝利,以及戰爭勝利之後更好的生活。眼下的局面來看,這等想法無疑是痴人說夢。從這個角度來看,江忠源無疑對不起淮軍上下跟隨他的兄弟。跟了江忠源之後,他們不僅沒有能夠獲得勝利,還會因為曾經是淮軍的一員而在未來遭受更多的痛苦。

認識到自己是把淮軍兄弟推下火坑的罪魁禍首,江忠源覺得五內俱焚,他只希望自己能夠早早死了。如果江忠源在十幾年前早早死了倒也一了百了,現在親眼看著無法扭轉的破滅一步步逼近,就算是現在死了,到了地下又怎麼向兄弟們交代呢?

也就在此時,光復軍的騎兵只帶了弓箭靠近城下。淮軍很久沒見過人使用弓箭了,而且他們也沒有攻擊光復軍騎兵的勇氣。前幾天晚上的回憶遠沒到忘光光的時候,黑夜變成了白晝的威勢,以及那暴風雨般的炮擊。淮軍的神經已經無法接受那樣可怕的攻擊了。

光復軍騎兵把一支綁了信的箭射上城頭,接著撥馬迴轉,回光復軍的軍陣去了。士兵撿起箭,把紙交給軍官。軍官剛忙把紙送給了江忠源。

江忠源打開一看,信上面的字跡極為纖細,沒有許可權,沒有威脅。只是把文天祥的《正氣歌》給抄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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