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血潮 第110章 吸血(二)

「皇帝同志,你說要在北方製造錢荒,滿清雖然積弱,但百餘年的積累,只怕還不缺這點錢。」左宗棠用深刻懷疑的神色看著韋澤,身為一個本性好動之人,左宗棠最終還是決定到南京會一會韋澤。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在於,左宗棠的部下們也不想再打仗,準備回家種地。左宗棠已經不太擔心光復軍搞出殺俘的名堂,但是左宗棠也想承擔起責任,看著部下們安全回到家鄉。

光復軍的大批船隻就捎上了楚君沿著運河回到長江流域,這個人情其實可是夠大。以前的時代,把上萬人從淮河以北運到長江以南,光是耗費就夠大。光復軍能夠為俘虜們專門提供運輸,這可不是一般的仁愛。

左宗棠與韋澤見面之後,當然也誠心誠意的表示了感謝。韋澤倒也會就坡下驢,他要求左宗棠給他當兩年秘書,以償還這份人情。左宗棠剛出來的是在張亮基手下干幕僚。現在給韋澤當秘書,在左宗棠看來這也是個與幕僚一樣的職務。但是幹了幾天,左宗棠就發現自己不得不時時請教起韋澤來。例如這次的錢荒作戰,左宗棠就完全不能理解。

左宗棠看韋澤認真的聽,他就繼續問道:「光復軍就算是賣給滿清糧食,卻也沒辦法讓整個國家都陷入危機吧。」

韋澤淡然說道:「那就得看你如何看待國家這個組織了。人家說國家有氣運,我對這虛無縹緲的東西不認同。所以我就用信心來做這個解釋用的名詞。錢荒不是我把所有錢都給挖到我這裡來。而是讓交易市場上的貨幣流通量減少而已。」

左宗棠聽過韋澤講「貨幣是等價交換物」,僅僅聽了韋澤的說法,又看了光復黨的內部教程,左宗棠就真心服了韋澤。左宗棠知道財政是一門大學問,他在湖南也有過經營,感覺那真的是無比艱難的事情。在光復黨這邊,對於經濟的理論構建只高深,超出了左宗棠最大的想像力之外。讓他不服都不行。

「滿清的問題在於不重視交通建設,更沒有這方面的理念。所以他們的錢就是囤積在幾個要點而已,這也是傳統王朝愛講的本末。所謂強本弱末,就是指大量的錢財和資源集中在幾個要點,例如北京。一旦這幾個要點出了問題,整個經濟就會出問題,就會讓大家失去信心。這種信心,大概就是所謂的氣運。」韋澤對聰明的左宗棠很欣賞,不管左宗棠三觀是不是有問題,但是左宗棠本人的聰明好學卻是實打實的能耐。

「京城缺錢,滿清就會從各地調錢?」左宗棠有點明白過味道來了。

「沒錯,滿清從各地調撥錢財,就會讓各地有種印象,這已經是全面缺錢。在全面缺錢的感覺中,你覺得各地會如何處置?」韋澤接著左宗棠的看法繼續推導下去。

「這……」左宗棠皺起了眉頭,「若是大家都覺得缺錢,自然不會花錢了。」

韋澤淡然笑道:「對啊。如果大家都死死攥住錢袋子,市場上流通的貨幣只會越來越少。貨幣流通的越少,大家越不敢花錢,越不敢花錢,繼續讓通貨緊縮,哦,就是讓市面上的錢越少。滿清除了強行從大家口袋裡頭搶錢之外,他的財政收入就會越少。可滿清還有旗人這麼一個大包袱,他們覺得旗人是滿清的根本,作為滿清的根本,旗人也得吃喝。他們自己不種地,不謀生,沒有錢了,都餓死吧。」

左宗棠眉心擰起了一個大疙瘩,想理解這個邏輯鏈並不算太難。但是出於尚存的滿清官員的本能,左宗棠第一感覺是如何想辦法化解這個經濟手段。但是想來想去,他發現除非滿清能夠維持自給自足的手段,否則完全無法解決這個問題。可旗人的包袱只能讓滿清越來越辛苦,他們沒有能力不從全國吸血,只靠自己來養活自己。

「好一個毒計啊!」左宗棠半是不自覺,半是故意地說道。

韋澤對這種評價根本不在乎,他笑道:「我對滿清有諸多厭惡,不過拋開感情的角度,我認為滿清政治上的最大罪惡就是無能二字。這麼簡單的手段就能讓滿清崩潰,他滿清就沒有理由繼續存在下去。左先生,把國家建設好不是政府的仁政,而是政府的責任。」

看韋澤如何寬容,左宗棠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他笑道:「市面上沒錢就是百業蕭條,國家的確就撐不下去。」

「現在是整個北方戰亂,流通完全中斷之後,誰都撐不下去。不可光是滿清一家。但是戰亂時代大家的底線又特別的低,得先吃飽,得活下去。那這樣的結果繼續導致進入流通領域的物資更少。整個經濟營運的效率非常低……」韋澤繼續解釋道。

「大家珍視物資,應該是營運效率高才對啊?」左宗棠插話問。

韋澤耐心的解釋著,「這得把勞動力計算在內。勞動力的價格隨著營運規模的降低而變得幾乎是一文不值。這可是巨大的營運浪費。是的,為了幾斤米,幾斤面,大家絞盡腦汁的想榨取出來最大利益。可花費的力氣若是用在別的地方,能產生的經濟效益高得多。你就看解放區,大家已經不再為幾斤米面操心,跑去進工廠,搞建築,搞運輸。干點什麼都能掙錢,這不比苦心活下去更有效率么?」

作為經世派的人物之一,左宗棠也是真心想經世濟國。仔細一想韋澤的話,歸根結底還是講了幾千年的太平盛世的追求。這方面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可韋澤提出的法子實在是驚世駭俗,而且道理清楚,過程直白。這哪裡是百色那窮山僻壤出來的人,這是星宿下凡,這是天命所歸的真命聖上啊!

「皇帝……陛下!」左宗棠本來不情不願的跟了韋澤,還幹了個秘書的幕僚,他其實並不服氣。左宗棠最初頂多服氣韋澤敢用左宗棠這種人,而完全不在乎左宗棠有刺殺韋澤的可能。當然,左宗棠自己覺得自己還是要臉的,韋澤饒了他一條性命,對楚軍也很仁義,左宗棠無論如何都干不出刺殺韋澤的事情。但是心裏面那個芥蒂讓他在稱呼上找點心理平衡,而現在左宗棠不得不改換了稱呼,再對韋澤不夠尊敬,左宗棠自己都覺得有些說不過去。

「陛下,那滿清若是不買糧食,只用搶掠的話。豈不是也能支撐?」左宗棠問。

「能支撐,但是這種飲鴆止渴的做法能支撐多久?而且京城這花花世界帶了上百年,你指望旗人真的能夠吃苦耐勞的跑回東北不成?這種搶掠所引發的反彈只會強化人民與滿清的對立,人民越是與滿清對立,滿清就越要強調自己旗人的身份。於是局面繼續惡化,最終滿清變成民賊。民賊有什麼下場,歷史上的例子實在是太多。討論這個只是浪費咱們的時間而已。」韋澤說到最後,臉上帶著嘲諷的冷笑。

看著韋澤的冷笑,左宗棠心裏面有點發涼。身為一個政權的皇帝,對戰略判斷能夠到如此高度與深度,這樣的人只怕看待部下也是清楚明白。跟了這樣的主子是好事還是壞事,左宗棠並不理解。而且他還有些不解,為何韋澤的部下對待韋澤是那樣的崇拜。和韋澤相比,左宗棠印象深刻的黑成剛為人正派,正派的人怎麼會對韋澤這樣的毒辣的人物如此崇敬。在接觸到韋澤之前,光看黑成剛的崇拜,左宗棠一直以為韋澤是個道德高潔之人。

所以左宗棠試探著問道:「陛下,把這些向大家明講,是不是……」

韋澤笑道:「我們都是同志,對於同志得誠實。做事情先給我自己臉上貼金,我是把同志們當傻瓜么?滿清另外一個可笑或者可恥之處,就是滿清不說實話,滿清的制度逼著人說瞎話。」

這話夠尖酸刻薄,左宗棠性子也比較尖酸刻薄,聽完之後竟然忍不住笑出聲來。左宗棠心裏面恍然大悟了一件事,給韋澤當了幾天秘書,為何心情竟然變好。原因就是光復黨高層裡頭可不是那種愛說瞎話的人,大家說話直來直去,都是奔著把事情辦成而努力。既然是要辦事,那積累起來的挫敗感,失敗感,壓力,惱怒,這些負面情緒與肉體上的疲勞結合起來,大家能維持工作就很了不起了。

所以光復黨的高層一點都不像滿清那幫大人,滿清的大人們要邁著四方步,要講什麼風度,要講什麼派頭。光復黨的高層說話未必好聽,態度經常看著桀驁不馴。可這種態度反倒有種說不出的魅力。

而統御著這幫傢伙的韋澤,如果從傳統角度來看,的確有點望之不似人君的味道。可韋澤卻讓左宗棠感覺有種真正的領袖氣質。

回想起在滿清那邊的時候,左宗棠整日里覺得上司是無能之輩,下屬是窩囊廢,左宗棠要承擔起重擔,可又力不從心。左宗棠突然明白了為何黑成剛那樣的人物會崇拜韋澤。韋澤一點都不完美,可韋澤卻能不動刀兵,只是做些看似簡單的決定,就能起到勝過大動刀兵的效果。而每一次戰爭,光復軍又是每戰必勝,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跟著韋澤會有結果,這是韋澤現在給左宗棠留下的強烈印象。對於韋澤的「同志」,明確自己跟著韋澤一定會有結果,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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