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湖南廝殺 第30章 戰長沙(八)

病人側著身躺在一間屋子的草席上,整個屋子裡頭充斥著一股子難聞的味道。有汗味、腳臭味,更突出的則是一種腐爛的味道。

王啟年一臉緊張的站在韋澤身後,韋澤掀開病人身上蓋著的一塊布單,然後忍不住閉了一下眼睛。這人是王啟年的親弟弟王啟生,這兄弟兩人在桂陽州也開了個煉鋒號的鋪子。他們兩人手藝不錯,生意也很好。兄弟兩人並不愛惹是生非,可他們掙到了錢,就有人看他們不順眼。兩人得罪了桂陽州當地的富戶。

桂陽州知州李啟詔乃是個酷吏,用非常殘酷的手段打擊當地的反抗者。富戶給錢的話,多抓個「刁民」對李啟詔來說根本不是事兒。王啟年看事情不對,立刻跑了。他弟弟卻被抓,打得皮開肉綻的枷在州城衙門門口。

韋澤殺進了桂陽城之後釋放了這些可憐的百姓,王啟年也跑進城內,把弟弟王啟生給接回家裡頭。沒多久,太平軍擊潰清軍之後撤出了桂陽,王啟年擔心自己得罪的富戶在清軍回到桂陽之後舉報王啟年兄弟,那時候可就不會再有太平軍釋放囚犯了。

他帶著重傷的弟弟和夥計們到了永興,他弟弟就開始發高燒,被打傷的傷口化膿的厲害。找了醫生治病,醫生只看了看傷口,就讓王啟年準備後事。王啟年不想和太平軍有什麼瓜葛,但是在這永興,王啟年沒有去找的醫生只有太平軍在鑄炮場附近的醫院。沒想到剛到鑄炮場附近,就被他師弟兼遠房堂弟王啟秀看到。王啟年也是真的沒了任何辦法,這才以同意給太平軍鑄炮為理由,請求韋澤給他弟弟看病。

「王兄弟,令弟的傷勢太重,我可以給他治,不過你也別指望我一定能治好。若是他沒挺過去,你不要怪我。」韋澤給傷者蓋上布單,轉過身對王啟年說道。他方才摸過傷者的額頭,感覺火炭般滾燙,稍微按了傷者脖子上的動脈,傷者的脈搏搏動的極快。而那些巨大的傷口處有紅有白,那是血與膿液。這種傷,這個局面,韋澤實在沒辦法給王啟年說什麼能治好的話。

這種話不是王啟年第一次聽到,從話里知道韋澤願意給他弟弟治病,王啟年已經覺得還忍不住生出些希望,「韋老爺,您肯出手的話,那我就太謝謝啦!我弟弟他……他若是能挺過去,那就是他命大,若是他挺不過去,那也是命啊!」

說到這裡,王啟年忍不住已經嗚嗚哭泣起來。

韋澤要的就是這句話,這等傷勢在這時代根本撐不下去。若是別的人,韋澤根本不在乎。但是王啟年這等有鑄炮經驗的工匠,那就得先把話說道頭裡。若是誇下口之後還沒治好,那韋澤識指望王啟年肯出手幫忙了。技術行業是隔行如隔山,即便是強行綁了王啟年,可王啟年在裡頭搞鬼的話,韋澤只能幹瞪眼的受騙。

「那就讓我先把令弟帶去我們的醫院,趕緊讓醫生救治。這救治過程中,王兄弟卻不能去看令弟。」韋澤說道。

王啟年知道韋澤的意思,他說道,「韋老爺,我現在心亂如麻,即便給您去鑄炮,也鑄不好。」

韋澤乾笑兩聲,「這個好說,這個好說。想來王兄弟這些日子也累壞了,先休息一下。等我們的消息吧。」

派人把王啟年的弟弟王啟生運去了醫院,韋澤就把後勤部兼軍醫院院長林阿生給叫到一邊,把韋澤的治療方案給林阿生說了。

林阿生的眼睛瞪得溜圓,「丞相!你這法子……太邪乎了!」

韋澤綳著臉問道,「不用這邪乎法子,你可有別的辦法么?再說了,若是這法子起了效果,咱們的兄弟們豈不是也有了救治的辦法?」

林阿生低下頭想了片刻,終於點頭答道:「我現在就去辦。」

王啟年讓韋澤帶走了自己的弟弟,他其實很想跟去,但是他弟弟的傷勢那麼重,他也知道只怕撐不了多久。坐在那裡發著呆,不知不覺中,王啟年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突然間,王啟年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他先是下意識的看向床鋪,卻見床上根本沒有人,迷瞪了片刻才想起他弟弟已經被韋澤給接走了。方才做了一個弟弟去世的噩夢,王啟年再也睡不著,他起身就前往太平軍的軍醫院。到了門口,就被衛兵給擋住了。王啟年說了自己是來看自己弟弟的,衛兵說道:「現在天色已經晚了,外人不許進出醫院,你明天再來吧。」

回想起白天韋澤說的話,王啟年也知道韋澤未必是開玩笑。他只能回去。

第二天一早,王啟年就趕到了醫院。這次衛兵讓他進去了,在一間門上貼了奇怪簡單符號的病房裡,王啟年見到了他弟弟筆直的躺在床上,額頭上搭了一塊布。這裡的風俗是給死者臉上蓋塊布。王啟年以為自己的弟弟已經死了,正想撲上去哭,卻見他弟弟的喉頭蠕動了一下,身體動了動。

這下王啟年才知道他弟弟還活著,再看那塊布,濕漉漉的,應該是用來冷敷的。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弟弟面前,王啟年摸著弟弟的臉,只感覺臉上涼涼的,竟然已經退了燒。揭開布單,他弟弟身上幾處化膿的傷口處紅紅的結了薄薄一層痂的疤。再也不是昨天那種滿是膿液與血絲的模樣。

即便是不懂醫術,王啟年也知道他弟弟王啟生這是有救了。一屁股坐到了對面空著的床鋪上,王啟年忍不住捂住臉嗚嗚的哭泣起來。

兩天後,韋澤詢問起林阿生王啟生的傷勢。林阿生一臉說不出的表情,「丞相!我是服了你!那樣的法子都能想出來,可那法子可真有用!不是親眼見到,打死我我也不信。」

「行了行了!」韋澤打斷了林阿生的話,「那王啟年就沒有說什麼?」

提到王啟年,林阿生怒道:「唉!丞相,我看那王啟年只怕是根本不想與咱們有什麼瓜葛。到現在只是每天去看他弟弟,別的什麼都不說。若不是咱們打進了桂陽州,他弟弟現在早就被枷死在州府前頭了。現在咱們又治了他弟弟的病。哪怕是和咱們以前深仇四海的人,受了咱們的這等恩惠,總得說個感激的場面話吧。我聽說這王啟年開始親口說過要給咱們鑄炮的,現在也沒動靜,沒想到這人竟然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呢!」

韋澤對此也很無奈,他很想王啟年給自己鑄炮,但是韋澤更不想王啟年敷衍自己。這兩日鑄炮很不順利,沙眼的問題非常嚴重,哪怕是採取了韋澤的提供的不少工具,照樣沒法解決這個問題,前後一共鑄了四門炮,竟然沒有一門能夠鑄的沒有砂眼。韋澤曾經聽說過一個關於滿清鑄炮的笑話,說是往大炮的沙眼中倒水,能倒進去一碗水。

親自參加了鑄炮之後,韋澤才知道這真的是笑話而已。自己的軍工人員與參與鑄炮的鐵匠們可沒有玩忽職守,但是往沙眼裡頭也能倒進去小半碗水。上千度的高溫下,不小心就是非死即傷,這等火窟般的環境下,誰還真的能故意玩忽職守?

所以韋澤對林阿生說道:「行了行了!林部長,人各有志。再說了,王啟年的師弟王啟秀現在正在給咱們鑄炮,不看僧面看佛面。總得給王啟秀留些面子,你給醫院裡頭的兄弟們說,誰也不許提這件事。」

又過了兩天,王啟年的弟弟王啟生完全退了燒。他畢竟是年輕人,身體壯實,雖然傷口一度化膿的厲害,但是膿液還沒進入血管,創口上沒了膿之後,很快就結痂。現在已經能夠開始喝稀粥。

王啟年終於主動出現在韋澤的鑄炮場,見到韋澤,王啟年就給韋澤跪下磕頭,「多謝韋老爺救了我弟弟。」

到了這個時代半年了,韋澤還是不習慣別人給他下跪。韋澤的部隊裡頭是以敬舉手禮替代下跪打千。他連忙扶起王啟年,「我既然答應過王兄弟你,那自然是要救你弟弟。」

這裡面的話也是在擠兌王啟年,王啟年聽了之後微微臉一紅,他答道:「韋老爺,我是要對不起你了!上次我說給你鑄炮的事情,卻是我說了瞎話。」

這話讓韋澤心裡頭一陣冰涼。不管嘴上怎麼說要給王啟秀面子,韋澤心裏面對王啟年也是越來越不放心。自己遭到滿清官府迫害,親弟弟差點死在滿清官府手中,而且這次又因為被官府抓到之後打的傷發作,差點沒了性命。若是個敢造反的人,此時早就應該投軍了。可王啟年拖到現在還沒有任何表示,連說過的鑄炮的話都不給兌現。只怕王啟年根本不想給韋澤鑄炮。

現在聽王啟年親口承認自己說了瞎話,韋澤猜著王啟年是要說自己不能承諾鑄炮的事情。雖然心裡頭很是不爽,但是韋澤也不想逼迫過甚,他乾笑道:「王兄弟,你若是不肯幫我鑄炮,那也沒什麼。人各有志么……」

「韋老爺,我可不是不想給你鑄炮!」王啟年連忙辯解道。

韋澤又是乾笑兩聲,卻沒有介面。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他很想聽聽王啟年到底準備說出些什麼合情合理的說辭。

王啟年慢慢說道:「韋老爺,我跟著我師父鑄炮的時候是十幾年前,那時候我才15歲,只能給我師父打下手。至於鑄炮時候到底有什麼講究,我只是當時聽了師父講過而已。這十幾年沒鑄過炮,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了。當時我給韋老爺說肯給你鑄炮,那時候我是心急,只能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