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導。」周訊忽然開口了，她的聲音和平時完全不同，低沉，冰冷：「並不只是孫先生不明白。」
她頭偏了過來，一字一句地說：「如果這場戲你沒有拍好，我不會買你的帳。」
「我是認真的。」
這一場，可謂她第三次心變的巔峰，為此她琢磨了小唯這個角色三個月，她不允許林嘯糊弄過去。
一旦沒拍好，翻臉不可能，但是出工不出力是絕對有可能的了。
「拍完之後，我會看你抓拍的鏡頭，不僅是我，趙微也會看，你可要先有心理準備。」
林嘯的目光和她碰到一起，看到對方眼中的火焰，鄭重點了點頭。
「放心，我同樣會全力以赴！」
接著，他開始仔仔細細地對兩人講起戲來。同時，江道海在旁邊補充需要的動作。
從走位，劈砍，態度，感覺……孫宏雷聽著聽著不禁對林嘯刮目相看。
他本來以為，對方能走到這一步，比他小了一些，肯定有實力的，但是運氣也必不可少。
現在看來，竟然是實力佔了六七分！
每一個地方，都講得很細，而他更注意到，聽戲的掌機祖松德，燈光龐風等人，全部沒有持反對意見。
這是認可的表現。
「第一次執導……就得到老牌掌機燈光的認可？」
他不知道的是，祖松德，龐風等人是對林嘯為人的認可，他敢趕走甄子丹，這顯然是一心為劇組，這樣的人，自然值得尊敬。
「明白了嗎？」足足十五分鐘，林嘯才問道。
周訊點了點頭，孫宏雷也點了頭。
「OK，那麼各就各位。」
孫宏雷走向片場的時候，李沐追上來問：「怎麼樣？有信心了沒有？」
他沉默了一下回答：「應該非常難。」
「周訊如臨大敵，這讓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但是也很興奮。」他看了一眼林嘯接著說：「而且這種戲，非常考驗導演的手法，如果做不到面面俱到，恐怕一場好戲抓不到細節就會差了下去。」
「不過，周訊說等下和趙微都要看看他的機器，拍完就知道了。」
所有人都各就各位，各個小組在做著最後的檢查，而孫宏雷和周訊，則站到了場中。
一名臨時演員，替換了本該被周訊抱著的林嘯，反正這是試鏡。
他簡直受寵若驚。
可惜周訊的眼光看都沒有從他身上看過。
「第132場，準備。」林嘯抬起了手。
萬籟俱寂，這一刻，只有林嘯的那隻手，只有機器的細微嗡鳴。
「A！」
隨著一聲令下，幾乎是沒有預言，周訊的眼睛猛地就睜大了。
片場中，無聲勝有聲。
此刻，就是周訊看著倒在她懷裡的人，氣氛都彷彿凝固了。
自己太強大的氣勢，讓她幾乎是在眼睛都來不及眨的時候，就奪得了所有人的目光。
「好強的情緒收放！」首先感覺到的，自然是直面她的孫宏雷，彷彿一隻無形的手在操縱著周訊，讓她每一個動作都恰如其分。
第二個感覺到的，就是林嘯。
也許是棋逢對手，也許是感同身受，他幾乎在第一時間就調準了焦距，首個鏡頭，周訊的眼睛！
當鏡頭聚焦到周訊眼睛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沒選錯。
他整個鏡頭上，都只有周訊那雙美麗的秋水雙瞳，如此之近，近到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難以置信。
純粹的難以置信！就像玻璃一樣透明，看到她的眼睛，就只能聯想到這個詞語，而且是自動浮現到腦海中。
「我算是知道，以往的導演為什麼會忍不住叫好了！」
他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握緊。
導演和藝人，都是互相帶動。周訊的超快速入戲，讓所有人都進入了她的領域。
「茲拉！」林嘯腦海中彷彿有什麼東西摩擦，緊接著，他彷彿看到了黑暗中一簇火花燃起。
幾乎沒有第二個反應，他本能一樣把鏡頭調到了周訊的面部。
他的思維，正在集中而完全地沉浸下去。
一邊的羅美爾，嘴巴微張。
「局部……面……全面……導演刻畫特寫最普通也最高深的做法！」她看著林嘯幾乎是如魚得水地切換了兩個鏡頭，有點難以置信：「這是他超水平發揮，和藝人產生了共鳴？還是本來的水平？」
「如果是一直有這種水平，那就連我恐怕都危險……」
黃翔看到羅美爾的嘴巴不停嘀咕，還全是鳥語。不禁疑惑地輕聲問：「怎麼了？林導剛才有錯？」
「有錯？NO，NO，NO。」羅美爾回過神來：「點線面的手法，運用地非常好。周剛才的動作非常傳神，直逼我見過的很多頂級藝人，但是這同樣需要好的導演來把它『抓』出來，否則以後只能在幾台攝影機里去找。」
「如果光拍整體，震撼力就弱了，這部戲劇本我看過，這是周最大的高潮。被林導用由細到整的方法拍攝，震撼程度會更上一層樓，就算是我來拍，也一定會採用這種手法。」
她看了一眼全神貫注的林嘯，輕聲說：「是導演的天賦……還是自己的直覺？」
林嘯早就不知道羅美爾在嘀嘀咕咕什麼了。
他忽然發現，這種感覺比以前更有意思。
第一個鏡頭，他如果自己評定，就是一百分！
因為，第一個鏡頭中的眼睛，不到半秒就像蝴蝶翅膀一樣顫動，那是哀傷到極致，已經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肌肉的表現。
但是他就抓住了這半秒。
「妖孽！天才！」他心中由衷地誇了一句周訊，殊不知，這句是很多人在看他現場表演的時候做出的評語。
從導演的位置上看，世界大不同。
甚至他沒空去專研這個表情周訊到底如何做到這樣收發自如。
一股股激情就像汽油一樣潤滑到了他全身關節中，讓他百分之兩百地投入到拍攝之中。
他終於完全明白，曾經陳家林說過：「好的藝人，能讓導演產生思維的火花」是怎麼回事了。
「繼續，保持。」他喃喃地說。
手中的鏡頭，周訊臉上沒有一絲哀傷。
她大睜著眼睛，嘴唇微顫，呼吸已經變為了吸一口氣，然後停頓兩三秒。
抽氣，抽泣。
隨後，就像雪山融化，一顆晶瑩的淚珠，如同珍珠一般滴落。
滑落出來的時候，周訊眼皮沒有動一下。
「哭真的是女人的天賦？」他有點想不通怎麼在眼部肌肉不動的情況下擠出眼淚了。
滾落，滑落，看到林嘯這組鏡頭的人，恐怕會明白什麼叫眼淚不由自主。
忽然，他腦海中靈光一現，著急地四周看起來。
「林導，看什麼？」羅美爾懵了，疑惑地問。
「冰！冰呢！」林嘯咬著牙，著急地問。
「冰？」
「就是冰！」林嘯差點吼起來，隨即整個人撲到機器前在不抬頭：「幫我記下，這裡打碎一塊冰，不！打碎我送給周訊，現在放在道具里的那塊石頭！」
羅美爾皺眉記了下來。
代表心碎？
她暗想，看來只有這麼解釋了。
但也沒必要用那塊石頭吧？
就在這時，她也彷彿被點通了，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隱喻蒙太奇？」
「不，不是隱喻，石頭確實是王生送的。這也可以代表現實……但是被放在屋裡……」
她模模糊糊地感覺到，這應該是現實套隱喻。
「畫龍點睛。」想通了這一點，她衷心地嘆服：「超水平發揮了。」
「抓拍的角度，選擇的東西，都相當完美。作為一個第一次執導，如果不是超水平發揮，這無法解釋。」
再笨的人，也可能無意中譜寫出天籟，況且林嘯本來就很聰明。
機器默默地運行著。
林嘯手中的畫面，這幾秒內，已經轉移到了第三個鏡頭。
周訊的上半身。
她渾身輕微顫抖，表情似笑非笑，一隻手輕撫著群演的臉龐。
「呵呵……呵呵……」她的口中，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
聲音很輕，卻彷彿能把那份哀愁傳達到所有人心裡。
哀莫大於心死，此刻，她的心死了，碎成碎片。
她放下群演的身體，身體彷彿都立不住。
失魂丟魄，身體都是負擔，她已經無法支撐自己。
林嘯現在只恨不得自己多幾隻手。
這組畫面太美了，美到他想自己扛機器上去拍。
但是腦海中一個聲音一直提醒他，不能這麼做！
他才是君王！他要統御一切！而不是衝鋒陷陣！
他強壓住那份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