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廓清宇內 第925章 伐謀伐交可得地,唯獨伐兵令人懼(上)

進到帥帳用帥令下達了軍令,石重貴沒有在帥案後多作停留,而是重新站回了帳中,向平日一般肅立面對帥位。

與石敬瑭反目,石重貴心神大傷,這等時候實難再衝鋒陷陣。而定難軍有劉知遠、楊光遠領頭出擊,也不會出甚麼岔子。

李彝殷沒有放到陣前去,石重貴不放心,另外,石敬瑭調李彝殷統領驍騎軍、石重貴統領党項部曲的軍令已經擬就,這正便宜了石重貴,他方才去了一趟党項大營,手執軍令,也就將戰事安排下來。

李彝殷和石敬瑭都被看押在大帳里,有石重貴的親兵嚴密戒備,倒也不用擔心出甚麼大問題。無論石敬瑭如何認為,本質上石重貴並沒有害石敬瑭的心思,此時也自然不會為難他。

此時,葯羅葛狄銀和杜論祿加聚集在大帳中,正等到了使者從唐軍營地中歸來。滿懷期望和必得把握的葯羅葛狄銀與杜論祿加,在聽到使者的回報後,不可思議的面面相覷,滿眼都是無法置信。

「唐皇帝沒有答應我等的請求?這怎麼可能!」杜論祿加終於忍不住跳起來,激動得滿面通紅,「我涼、甘、肅三州的兵馬臨陣倒戈,襲擊石敬瑭的兵馬,讓唐皇帝坐收漁翁之利,他竟然不允?這天下竟會有這樣的事,白撿的便宜不要?!」

葯羅葛狄銀面沉如水,盯著使者一字字問道:「你可有跟唐皇帝說清楚,我涼、甘、肅三州,不是跟唐軍共同出擊夏州兵馬,而是讓唐軍隔岸觀火,只等大勢已定的時候,出營平定戰事?」

與唐軍共同出擊,和河西兵馬自行出擊,差別很大。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前者河西可以有陰謀詭計,借與唐軍共同行動之名,暗地與夏州兵馬勾結,給唐軍埋下險境,而後者則沒有這種可能。

「我等的確是如此言說的,奈何唐皇帝就是不答應!」回鶻使者哭喪著臉,分外委屈。

葯羅葛狄銀五官扭曲,臉上肌肉抽動了半晌,還是不肯放棄,又問道:「那唐皇帝到底為何不答應?難不成是不願冊封本汗?」

杜論祿加聞言連忙表態,「若是唐皇帝不願降下恩典,本汗不要求被冊封就是,只要此番能讓我等兵馬安然退回,不被唐軍繼續攻打,別說本汗可以不要諸多好處,那唐皇帝有甚麼要求,也大可以提出來!」

他說這番話,就有再度遣使唐軍營地,作第二回努力的想法,畢竟現在他願意做更多讓步。

涼州使者聽了杜論祿加這話,眼神好一陣閃爍,最後硬著頭皮在葯羅葛狄銀的目光下,湊到杜論祿加耳邊,對他低語道:「唐皇帝方才說,他已經遣軍從南面出擊,不日就將攻到涼州……」

「甚麼?竟有這等事?!」杜論祿加大驚,隨即便僵在那裡,失魂落魄愣了好半晌,臨了回過神來,立即咬牙切齒,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唐皇帝竟要圖謀涼、甘、肅等地!怪不得他不願與我等聯手共擊石敬瑭,他就是要與我等繼續戰下去,將我等兵馬都斬殺在此處,如是進軍河西,就沒太大阻礙了!」

葯羅葛狄銀滿懷不解的看向杜論祿加,待得杜論祿加跟他稍加解釋,他也禁不住義憤填膺,從喉嚨里發出狼一般的低吼,「唐皇帝竟有這般野心,簡直是瘋了!他竟然圖謀我回鶻之地,簡直是喪心病狂!」

「唐皇帝的胃口也太大了!」

兩人發泄一番,臨了杜論祿加先冷靜下來,擠著眉頭苦澀道:「然則若是我軍敗亡在此處,若是唐皇帝的其它兵馬也如眼前鐵甲這般精銳,那你我的涼、甘、肅等州……此刻已是危如累卵……」

葯羅葛狄銀忍了半天,才沒有露出愁眉苦臉的神色,「若是如此……你我的確不能在此再耽擱下去了,必須要立即回軍涼、甘、肅!」

「確實如此!」

兩人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到了濃烈的荒誕之意。

的確很荒誕。

就在不久前,他們剛進入靈州的時候,還野心勃勃信心滿滿,要打到中原去,要攻佔洛陽。他們不僅想大肆搶掠大發橫財,還有過要入主中原的念頭……如今不過是與唐軍交戰數日,就只想著如何保命了。

傳說大唐有禁軍二十萬,而眼下靈州的唐軍,不過五萬上下而已。就這,姑且已經讓他們性命危殆,若是那二十萬禁軍聚在一起,全數出動,那該是何等景象,擁有何等威力……

這讓葯羅葛狄銀和杜論祿加,都感到極度無奈、無力。

唐軍怎會強橫如斯?

大唐竟又強橫到了這等地步?

這個問題葯羅葛狄銀和杜論祿加無暇顧及,他們迅速拿定主意,「立即再度遣使唐營,稟報唐皇帝,我等願對唐皇帝俯首稱臣,並且明日就盡出軍中酒肉去勞軍,只要唐皇帝願意,我等兵馬解甲半數也無不可……無論如何,先穩住唐軍,迷惑唐皇帝……如此我等今夜才能遁走……下令全軍,捨棄一切輜重並及掠來的財貨,人銜枚、馬裹蹄,輕裝簡行……」

此刻,杜論祿加與葯羅葛狄銀再也顧不得甚麼財貨,眼下還是保命要緊。唯有保得軍力與性命,才能迅速回去河西設防,應對唐軍攻打河西。

布置完這些,杜論祿加與葯羅葛狄銀再度相視,不禁同時長嘆。無論他們心性如何,此刻都冒出一個想法:早知如今,何必當初。

早知唐軍如此強橫,當日何苦來侵犯大唐邊境……但誰又能知曉,唐軍竟然強橫到這般地步,而唐皇帝竟又如此不可理喻,完全不按規矩辦事。

想到最後,杜論祿加和葯羅葛狄銀,同時恨得牙癢,對石敬瑭唾罵不止。

……

杜論祿加和葯羅葛狄銀沒有等到各自的使者再度從唐營回來,他們等到的是定難軍向河西軍隊發動突襲的異變,而這個時候,杜論祿加已經從葯羅葛狄銀處歸來,正在自家帳中安排今夜撤退事宜。

「怎麼回事?」聽到帳外炸響的動靜,杜論祿加立即從座位上驚起,衝到大帳外向遠處眺望。

「敵襲!」

「敵襲!」

「敵襲!」

涼州戰士的大呼小叫此起彼伏,如同平靜海面上驟然升騰的巨浪。

「可汗,大事不好!敵軍襲營!」

有弄清事態的軍校,率先急奔過來,在杜論祿加面前惶恐的稟報。

黑夜裡,遼闊的營地一眼望不到邊,遠處清輝千里,近處營火如海,在天與地交接的地方,人潮鼎沸,無數將士聚在一處形成團團巨大黑影,正向涼州大營衝擊。大火驟起,涼州兵馬慌忙迎擊,營中的將士先後急奔出帳,慌亂奔走,人呼馬叫夾雜在一起,亂糟糟一團,有人撞翻了火盆,燒著了軍帳,有人相互撞在一起,倒在地上又連忙爬起來。

寒意從腳底升起,直衝脊背,杜論祿加如墜冰窟。一抹世間最大的恐懼憑空瀰漫而來,如同月光一般將他籠罩其中,讓他四肢僵硬,幾乎不能行動。

杜論祿加艱難的張了張嘴,卻甚麼聲音也發不出來,連手指都動彈不得,像是被無數絲線纏住固定了一般。費了莫大力氣,以極大的毅力,杜論祿加終是掙脫了那分明只是一瞬間卻恆久如春秋的身體僵硬,扯開嗓子大喊:「休得驚慌,分營迎敵!」

再看向其它方向,四面八方皆是襲營的敵軍,人潮、黑影、火光不分彼此,看不清有多少人,但千軍萬馬是必不會少的,涼州將士在慌亂迎擊、奔走,章法大亂。

將目光放得更遠了些,杜論祿加連忙看向回鶻營地,卻見彼處也是火光大起,映紅夜空,喧鬧的廝殺聲清晰可聞,戰況必然同樣激烈。

「唐軍竟然會夜襲我營,唐軍竟然會夜襲我營……」杜論祿加心如死水。

「稟報可汗,不是唐軍,是夏州兵馬!」

「甚麼?怎會是夏州兵馬?!」

杜論祿加欲哭無淚,此刻他還不能知道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引得夏州兵馬突然臨陣倒戈,夜襲河西軍營,但有一點是萬分確定了,他捶胸頓足幾乎要哭出來:「本汗在涼州呆得好好的,為何要興兵大唐邊境,為何要到靈州來啊!」

……

唐軍營地,李從璟負手站在望樓上,將靈州城外聯軍大營的亂象看在眼裡,面色一如既往的不見半分波瀾,除卻淡淡的君王威嚴外,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其它氣息。

石重貴的使者他已經見到了,所以他知道二十里之外的聯軍營地正在發生甚麼。

燈火通明的唐軍營地中,各部兵馬都已分批集結,牽馬而立的精騎將士,持盾按刀的步卒精銳,無不是嚴陣以待,在靜候軍令。

但李從璟沒有讓大軍立即出營的打算,靈州城外聯軍營地的這趟渾水,他還不打算立即趟進去——至少得等到這趟渾水紋理清晰之後,禁軍才會有所行動。黑夜裡的亂象異變,誰也不知道會有多少險惡,哪怕他願意相信石重貴。

「臣有一事不明,不知陛下可否賜教。」桑維翰躬立在李從璟側後,此時拱手而問。

在得到李從璟的示意後,桑維翰繼續道:「陛下先前,為何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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