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廓清宇內 第923章 旦為私利百般斗,暮見禁軍萬事休(十四)

帳中之人,都是石重貴的心腹親信,最不濟也是和他交好的將領,顯然,石重貴獻策石敬瑭,要提定難軍反攻河西軍隊的想法,是他跟諸將事先商議過的。這不僅說明石重貴心思縝密、不愧是「演武院三傑」,同時也表明在當下的定難軍唐人將領中,石重貴頗有威信與人緣,畢竟少帥這兩個字不是白叫的,否則諸多將領也不可能在這等時候,聚集到石重貴這裡來。

劉知遠是心思剔透之人,年歲不是太大,卻有老奸巨猾之嫌,到底是本可以建立後漢的開國之君,他進帳之後一看眾人的架勢,就知道對方必定在密謀甚麼大事,雖然暫時不知其詳,但憑藉著敏銳的直覺與老道的經驗,他知道現在就是站隊的時候,權衡利弊倒也乾脆,決心站在石重貴一邊。

石重貴有些驚訝,不過眼下這等時候,也不用遮遮掩掩,「劉將軍知曉本將所謀何事?」

劉知遠知道這個時候該說甚麼,抱拳道:「敢請少帥為定難軍將士之生死存亡謀劃!」

這話怎麼看都沒有問題,即便石重貴沒有奪帥的心思。

「劉將軍果然明銳之人。」楊光遠適時向劉知遠表示了歡迎。

時間緊迫,話已至此,虛情假意不用多言,需得立即部署行動,石重貴也不是沒有擔當的人,眼下既然決定舉事,就容不得半分優柔寡斷,將情況跟劉知遠簡單交代一番,而後道:「若想號令三軍,還得杜重威將軍也站到你我這邊來,否則事發之時,杜重威若是舉兵抵抗,我定難軍便先亂了,也就談不上攻打河西賊軍。」

定難軍唐人四大實權上將,除卻石重貴統領石敬瑭的親軍外,劉知遠、楊光遠、杜重威都有各自的本部部曲。

劉知遠卻搖頭道:「杜重威思慮簡單,且因大帥曾對他有恩,故而對大帥十分愚忠。此番即便我等沒有對大帥不利之心,只想借帥令一用,杜重威也未必會忤逆大帥。」

楊光遠也知曉杜重威的為人,「杜重威的確是個麻煩。」

石重貴問道:「如之奈何?」

楊光遠和劉知遠相視一眼,前者朝石重貴抱拳道:「若要成事,先要對付此人。」

「楊將軍之意,要殺杜重威?」石重貴訝然。

「天下哪有十全十美之事,為救一軍而亡一人,眼下只能如此。」楊光遠心思果決。

石重貴到底心地純善,此刻眉眼全是痛苦之色,「某隻想救同袍,從未想過要殺同袍,今同袍尚未救得,卻要先殺我手足,某如何下得去手?」

劉知遠心念轉了轉,忽然道:「不殺也可,只是需得將他誘到這裡來,將其囚禁。」

「他若不來,那該如何?」楊光遠皺了皺眉,覺得劉知遠此計,有些拖泥帶水,但好歹同袍一場,不至於全無感情,還是同意下來,只是仍有顧慮。

「那便只能殺了。」劉知遠道。

「如此,生死由其自身選擇,倒也對得起他。」楊光遠頷首,又對石重貴抱拳,「時間緊迫,請少帥速作決斷!」

石重貴喟然嘆息,也知道此時別無他法。

就在這時候,有人進帳來向石重貴稟報,「李彝殷去見大帥了!」

李彝殷,便是夏州党項首領。

聞言,劉知遠首先色變,道了一聲不好,「我定難軍中,唐人將士不過半數,党項兵馬都在李彝殷手裡,此番舉事,在謀得我唐人將士同心之後,便需要爭取李彝殷之贊同,如今李彝殷去了帥帳,若是大帥跟他有甚麼謀劃,只怕事情不妙!」

眾人聽了這話,都勃然變色。

石重貴站起身,卻道:「劉將軍勿憂,大帥之信李彝殷,還未到勝過你我唐人將領的地步,此番不會有甚麼變故……但你我所謀之事,需得立即行動了!」

當即,石重貴吩咐下來諸番布置,劉知遠、楊光遠等將,都各自回去召集本部將校,統一部署今夜之行動,而他自己則假意要商量明日戰陣之事,讓人去請杜重威過來。

待得石重貴在帳內埋下伏兵,杜重威也到了。

前些時日,杜重威率夏州馬軍衝擊禁軍步卒大陣,被陌刀陣迎頭痛擊,傷亡慘重,他自身也負了傷,好在傷得不是太重,這才沒有被替換了職位。

石重貴肅然坐在將案之後,待杜重威進了帳,也沒有跟他彎彎繞繞,直接將形勢講明,要他號令部曲配合自己,在今夜出擊河西諸軍。

不出劉知遠等人所料,杜重威在聽聞石重貴要軟禁石敬瑭,代行大帥軍令後,斷然表示不能配合,且言辭犀利指摘石重貴不孝不忠。

石重貴別無他法,只得摔杯為號,帳中伏兵一起湧出,將杜重威制服。後者被捆綁起來之後,大為惱火,對石重貴破口大罵,言辭惡毒,狀極憤然。左右親兵不忿,進言石重貴將其殺之,石重貴於心不忍,只不過嚴令看守而已。

……

李彝殷是石敬瑭叫過來的,待他進了帳,後者便將石重貴勸他攻打河西軍隊的話,對李彝殷說了,並且問他有何看法。

李彝殷先是表示了驚訝,稍事平緩了情緒後,才字斟句酌的緩緩道:「不過話又說回來,少帥之言,亦不無道理。眼下大軍征戰不利,連日屢敗,將士傷亡慘重,我等又是在鎮外作戰,將士們沒有守土之念,而平生思鄉之情,士氣難免萎靡,少帥有此想法,不失為權宜之計。」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石敬瑭的反應,很是謹慎小心,完全不像是直來直往的馬上民族。

石敬瑭卻沒甚麼表情,語氣也出奇的平靜,他心中有想法,不能讓李彝殷知曉,保持神秘莫測的有效方法,就是只重複對方的話,「不失為權宜之計?」

「然也。禁軍戰力之強橫,連日來無人不知,實無不承認之理。敵強我弱,硬拼不得,否則便要自取滅亡,當此之際,該以柔克剛,先行渡過眼前困局,日後再從長計議。」

李彝殷徐徐說道,「大軍離鎮作戰,若戰事順利,自然士氣高昂,戰事不順,難免人心有變。況且禁軍強橫,我軍沒有堅城依仗,反而腹背受敵,形勢的確不利。依某之見,不若與朝廷虛以委蛇,假意攻打河西賊軍,實則尋機從戰場脫身,退回夏州。屆時,以夏州之城堅,以大帥在夏州之經營,以將士守土之決心,以党項各部之後援,以夏州廣袤之地作為迴旋餘地,足以抵擋禁軍進攻。若能如此,即便我軍不能擊敗禁軍,假以時日,禁軍糧運不濟,必定主動退兵,而大帥之基業得以保全,功業才有再謀之時。」

石敬瑭微微頷首,「此為老成之言。」

李彝殷聞言心中一喜,「一切但憑大帥做主。」

表面上,李彝殷每句話都在為石敬瑭著想,實則不然。

作為党項首領,李彝殷有自己所處的位置,在這個位置上,他有自己看問題的角度和考量,在他心中,党項人的利益才是第一位的。石敬瑭能為党項帶來好處,他自然不惜「鞍前馬後」,但若形勢不利,他首先要謀劃的,也是如何保全党項勢力。

夏州才是党項的老巢,回到夏州党項才有把握應對禁軍進攻,這是其一。

石敬瑭以圖謀河西之名,而行叛亂之實,若是他行將敗亡,李彝殷在夏州才方便有所應對,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也有能力反戈一擊,將石敬瑭綁了獻給朝廷,如此,党項不說有功,至少可以功過相抵,繼續在夏州生存,保持自身勢力無損,這是其二。

石敬瑭尋思半晌,忽而鄭重對李彝殷道:「兄長乃某之左膀右臂,當此危難之際,你我應該齊心協力共渡難關,眼下某有重任託付,不知兄長能否助我?」

李彝殷大義凜然,「大帥吩咐便是。」

石敬瑭肅然道:「重貴所領之驍騎軍,乃是本帥親軍,分量如何毋庸多言,然重貴今日之言,本帥頗為不喜,為防他有不該有的心思,本帥之意,請兄長代其統領親軍,不知兄長意下如何?」

李彝殷心頭震驚,隨即喜不自禁,驍騎軍既然是石敬瑭親軍,不僅戰力獨步定難軍,更是常在石敬瑭左右,若是他能統領這支軍隊,加以滲透控制,日後若要反戈一擊對付石敬瑭,那就方便多了。退一步說,即便日後不謀求對付石敬瑭,但能滲透這支軍隊,也是好處多多,可備不時之需。

當下,李彝殷按捺住心頭喜悅,躬身執禮道:「大帥有命,不敢不從。」

「如此,便有勞兄長了。」石敬瑭高興地說道,隨即,又臉色一黯,不禁長嘆一聲。

「大帥何故嘆息?」李彝殷不解。

石敬瑭惆悵道:「重貴久在軍中,頗有功勛,也得將士信任,此番臨陣換將,平白無故奪了他的職位,只怕他心中不平,而將士頗自驚疑……說到底,重貴並無甚麼過錯。」

「這倒是。」李彝殷也沉吟下來,半晌,問石敬瑭,「不知大帥打算如何安置少帥?」

石敬瑭看向李彝殷,眼中露出信任與期待之色,「今,兄長已經代為統領驍騎軍,大戰之際難免軍務繁忙,不如讓重貴暫代兄長掌管党項兵馬。重貴對党項部曲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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