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廓清宇內 第921章 旦為私利百般斗,暮見禁軍萬事休(十二)

戰場形勢瞬息萬變。

然兩軍如此激戰,禁軍營壘的構建卻一直未曾停下來,隨著戰事持續進行,營壘也逐漸搭建成型,當史彥超率領陌刀陣,在營壘正前方的數里之地,將杜重威的夏州馬軍,殺得節節敗退的時候,禁軍大營終於大體搭建完成。

而此時,位於營壘東北、正北、西北三個方向的兩軍精騎對決,也已局面明朗。李彥琳所率之禁軍重騎,雖然遭受了回鶻馬軍針對,進攻頗為受阻,死傷也是不小,但他及時改變戰法,將重騎大體分作兩股,向左右衝殺,避開了回鶻馬軍的圓木陣。而後雙方陷入纏鬥,重騎一直在往來賓士,回鶻馬軍則是緊咬不放,以輕騎的高機動性,配合圓木大陣,嘗試圍追堵截,雙方你沖我突,戰陣變幻迅捷,廝殺分外激烈,精騎縱橫二三十里地,攪得煙塵天翻地覆,到底誰也不曾奈何了誰。

與之相比,另外兩股禁軍精騎對河西、夏州聯軍的衝殺,就要順利得多,因為同是精銳輕騎,誰也沒有刻意的手段能針對誰,雙方比拼的便是硬碰硬的純粹戰力。在這種時候,禁軍精騎冷鍛甲的防禦效果,長槊的銳利程度等裝備優勢,全都顯現出來,戰鬥開始一個時辰之後,禁軍精騎就完全佔據了上風,一直在壓著聯軍打,觀其形勢,聯軍戰敗只是早晚的事。

杜重威所部的潰敗,成了改變戰場短暫平衡態勢的導火索。

在陌刀陣的迎頭痛擊和孟平的分割圍殲戰術下,夏州馬軍在短短一個時辰內,就遭受了巨大損失,將士死傷千百,有人想進有人想避有人想退,杜重威的軍令已經不能號令將士,前陣完全陷入混亂,近萬人的馬軍沖勢全無,身陷泥潭不能自拔,哪裡還有精騎逞威的面貌。

眼下的形勢是,整個夏州馬軍近萬將士,鋒頭被陌刀陣砸得稀爛,已無衝擊之勢,前陣數千將士身陷禁軍步卒陣中,正在遭受四面圍攻,而禁軍鐵甲海潮還在不停從兩翼向其後陣蔓延。在有陌刀陣這等足以消化一切獵物的食道的情況下,禁軍各部戰陣如同兩排鋒利的牙齒,在不停咬合、咬斷夏州馬軍軍陣,禁軍大陣如同一隻張開血盆大口的巨獸,想要將所有夏州馬軍都吞進肚子嚼碎。

隨著禁軍步卒反擊,李從璟不失時機下令,讓林英帶領皇宮禁衛精騎,沖入戰場之上,對夏州馬軍展開縱橫梳理,而這,成了迅速壓倒夏州馬軍的最後一根稻草。

夏州馬軍由是大駭,倉惶失顧之下,遂爭相調轉馬頭奔逃。

能逃的,不過就是後陣將士而已。

夏州馬軍後陣將士的爭相潰逃與大呼小叫,如同一柄重鎚,狠狠砸在了所有看見這副情景的聯軍將士心頭。

與此同時,禁軍戰鼓轟響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蓋過了戰場之上的一切廝殺聲,驚雷海嘯也不能比這聲音更大,在各處廝殺的禁軍將士聞聽鼓聲,全都如同打了雞血一般,用盡渾身力氣嘶吼著向聯軍發動最猛烈的攻勢。

夏州、河西聯軍聞聲見狀,無不大驚失色,鬥志漸失,心智漸亂,而恐懼如當頭暴雨劈頭蓋臉砸下,冰冷了四肢。

數十里的戰場上,原本由將士組成的四處波瀾壯闊的巨大湖泊,在最靠近禁軍大營的湖泊率先絕提泄水後,立即引發連鎖效應,其它三座湖泊也相繼絕提,潮水、洪流般的夏州、河西馬軍,爭先恐後湧向聯軍大營,再也沒有甚麼能夠扭轉這股勢頭。

禁軍將士不失時機展開追殺,各處精騎戰陣先後奔進,殺聲震天動地,足以遠傳百里。

靈州城上,目睹了整場戰事的李紹城與高審思等人,眼見賊軍潰敗,王師大舉逞威,無不精神大振,將校們讚歎聲不絕耳語,士卒們齊聲高呼,不是以刀擊盾就是以拳擊胸,其奮然沸騰之態,恨不得立即出城參戰,末了李紹城自豪道:「我大唐禁軍,舉世無雙!」

夏州、河西聯軍轅門上的葯羅葛狄銀與杜論祿加,此時都臉色蒼白、目光獃滯,帶著濃烈的不可置信之色。無論他倆心智如何,此前想法如何,此時面對這樣的戰況,也無法再有其它反應。

或許,從今天開始,他們會明白,唐軍不可戰勝。

而石敬瑭則是恨得面色鐵青、五官扭曲,緊握長刀的手因為用力過度,都已經在刀尾上搓出血來。

三名統帥姑且失態至此,就更不必論夏州、河西的那些將校了,一個個如見鬼神,驚呼之聲四起,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

禁軍追殺至聯軍大營前,這才各自止住腳步,在將領的號令下,收拾陣型返回。也虧得是聯軍步卒還未出動,在營前有穩定的軍陣防禦,禁軍這才沒能趁勢殺入營中,將聯軍一舉擊敗。

李從璟見天色已晚,也不欲再有其它舉動,遂令各軍入營,明日再戰。

……

史載:定鼎三年秋十月,王師與夏州、河西軍初戰於靈州南郊,大勝,斬首級近萬。

後數日,兩軍大小戰凡數十,王師皆勝,斬獲首級數千。

……

是夜,大帳中燈火通明,李從璟坐於小案後,埋首案牘中批閱奏章。

洛陽有馮道執政,尋常政務倒是不用送到前線來,不過皇朝的要政大事,還是得由李從璟過目。皇帝到底是皇帝,雖然御駕親征領兵在外,還是有自己的「本職工作」要做,帝國權力,不可一日不問。

大帳里自然不會有將校軍吏,在燭火邊緣中躬身肅立的,便只有侍者。

批閱完了奏章,李從璟放下玉筆,活動了一下雙肩,這時候有使者端著熱湯進帳,敬新磨去接了過來,細聲與其交談兩句,來到小案旁的時候輕聲道:「陛下,第五統領求見。」

身在軍中,第五姑娘換上了官袍。官袍可沒有男女之分,四品緋袍上麒麟飛舞,金玉帶束腰襯胸,懸掛的魚袋精緻有品,如此裝扮讓平素向來只著大紅衣裳的第五姑娘,多了許多英武不凡的正氣來,躬身行禮後肅立帳中,更有一股子威嚴味道,然而臉上的胭脂淡妝,又讓這份英氣顯得格外妖嬈。

「制服誘惑啊。」李從璟心裡給了一句話的評價,笑著問她:「何事?」

「對面來使者了,陛下見不見?」第五姑娘觸及到李從璟欣賞的目光,心頭不禁微微一漾。

……

夏州軍營,中軍大帳,石敬瑭怒目圓睜,盯著站在帳中的石重貴,好半晌才咬牙道:「可敢把你方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面對石敬瑭的勃然大怒,石重貴仰首挺胸,全無半分懼色,「請大帥下令定難軍攻打吐蕃、回鶻軍營,擒下藥羅葛狄銀、杜論祿加二人獻於陛下!」

「混賬!」石敬瑭怒不可遏,「這就是你說的渡過眼前困局的良策?」

「正是如此。大帥,禁軍戰力強橫,陌刀陣更是馬軍剋星,連日來我軍每逢與之交戰,無不慘敗,如今軍中損兵折將,將校自疑、士無戰心,此戰若是持續下去,我軍必敗無疑!」石重貴言辭激烈,顯然是本著豁出去的態度,「當此之際,定難軍若想求得活路,唯有將功折罪,乞求陛下法外開恩。那吐蕃、回鶻蠻賊,經年犯邊,惡行累累,乃我大唐之心腹大患,且彼自入境以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犯下諸多滔天罪行,早該被千刀萬剮,凡此種種,陛下豈能不惱之恨之?如今,我等營壘相連,大帥若是驟然領兵出擊,賊人必無防備,當可一舉敗之,再擒賊首獻於陛下,便是於國有功,屆時若是陛下垂憐,或可免大帥此番興兵之罪……」

「住口!」石敬瑭怒而拍案,「大丈夫頂天立地,豈能如此行事!」

「父親!」石重貴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聲音悲愴,眼中熱淚淌出,「父親,事已至此,何苦執迷不悟?定難軍本是大唐之定難軍,父親欲往河西用兵,開疆擴土收復失地,成就大業,自然於道義無虧,然而如今興兵進犯靈州,更與賊人聯手,屠我大唐百姓,這是意欲何為啊?難道父親果真要攜兵自重、擅土自專,背叛朝廷,做那逆臣不成?」

石敬瑭冷冷道:「大丈夫建功立業,有何不可?」

石重貴以頭搶地,痛哭不已:「父親!你怎生如此糊塗?如今天下一統,皇朝復興,萬民歸心,早已不是藩鎮攜兵自重,能抗衡朝廷的時候了!眼下禁軍兵強馬壯、甲兵鼎盛,強弓勁弩無數,父親如何能夠抵擋?不能為而偏為之,便只能自取滅亡了啊!趁現在吐蕃、回鶻賊兵還沒有警惕,父親領兵敗之,為陛下除一心頭大患,屆時即便是詐說定難軍此番興兵,乃是有意引賊入境,好屠之軍再克其地,平定河西,陛下也未必就不會信,父親何苦不為?」

石敬瑭憤而推翻案幾,起身怒喝:「你給我住口!大軍征戰,生死不見,勝負未分,豈可胡言!今禁軍遠道而來,糧運艱難,久戰必不能支,且契丹、韃靼部之兵,已然叩響幽雲邊關,不日便能飲馬黃河,只要大軍再堅持一段時日,李從璟左右失顧,禁軍必敗無疑!」

「父親!賊人無信,不可與之謀,今我大軍征戰不利,賊人必有貳心,父親不早為自己籌謀,來日勢必為賊人所害,屆時功業不能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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