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廓清宇內 第914章 旦為私利百般斗,暮見禁軍萬事休(五)

李從璟接到的溫池軍報,言說的便是李彥琳率重騎擊敗楊光遠部的戰況。搶先一步趕到溫池的李彥琳,在得知楊光遠部的行蹤後,經過對地理地形的研究,選擇過城而不入,直接向北部挺近。是日,李彥琳在溫池城北三十里左右處,集結部曲嚴陣以待,並且設下哨位監視楊光遠所部,在對方進入大軍攻擊範圍後,趁其不備,以重騎為先,發動雷霆攻勢,一舉將其部擊敗。

當然,過程也並非毫無波瀾,其中就有個小插曲。原本,李彥琳是要等楊光遠部進入矮山後,再行出擊,彼處的地形地勢不寬不窄,正適合最大限度發揮禁軍優勢。孰料楊光遠及時察覺到危險,將行軍兵馬停了下來,並且派人接近了山頭隱藏的崗哨。情急之下,李彥琳部當機立斷,下令重騎出擊,這才有了後面的戰事。

如此,此戰的結果雖仍是大勝,但礙於地形廣闊,大軍沒有形成合圍,倒是讓楊光遠和葯羅葛阿咄欲得以逃出生天,並且帶走了不少馬軍部曲,沒有達到李彥琳事先制定的,全殲楊光遠部之戰術目標。

「李彥琳是個心思大的,戰術部署很合朕的胃口,雖然最終沒有達成目標,讓楊光遠逃了回去,但此一戰之戰果超過七千,斬首之數甚至超過了俘虜數,也算打出了禁軍重騎的威風,沒有讓朕失望。」李從璟在大帳中看完軍報,笑著跟孟平說道,言語中對李彥琳的器重之色,已是分外明顯。

孟平坐在下首,在將士面前愈發不苟言笑、愈發有不怒自威之統帥氣象的孟平,此刻滿面笑容,「重騎沖陣,勢若千鈞,且雙方兵力相差不太多,殺敵數超過俘虜數,也是常情。李彥琳有『演武院三傑』之名號,性情豪烈有其兄李彥超之風,此戰也算對得起自家身份。」

李從璟點點頭,自同光年間他在幽州創立演武院,至今已有十三年之久,打演武院出來的學生,早已成為軍中的中堅力量主要力量,禁軍有今日精銳之貌,本也與演武院有極大關係,其中一期的雙雄趙弘殷、安重榮,五期的三傑史彥超、李彥琳、石重貴,都是代表人物。

放下軍報,李從璟忽而沉吟:「溫池、安樂既然已無賊軍,依照先前謀劃,大軍該有序挺進靈州城,這倒沒甚麼值得說道的地方……開往河西的大軍,現今到了何處?」

靈州是朔方,不在河西範疇,禁軍進軍靈州,本質上是要往河西用兵,在河西之地盡為諸族佔據的情況下,進入河西之地,除卻北邊的涼、甘、肅等州外,還有南邊的河、鄯、廊等州(蘭州、西寧一帶),此番李從璟領兵出征西北,便是兵分兩路,一路北進靈州,解決諸族犯邊並及夏州問題,另一路自秦州出發,西進克複河、鄯、廊等州之地,而後再尋機兩相合軍,一同進入涼、甘、肅一帶,直至歸義軍所在的沙州,朝西域而望。

「據報,李彥超日前正離開秦州,其先鋒安重榮、趙弘殷所部,已經攻入岷州,高行周、王思同所部,已攻入會州,若是戰事順利,不日便會有捷報傳來。」孟平主管軍中事務,這些事情都知道得很仔細,李從璟只理戰略大局,並不事事親為。

秦、渭兩州(天水市一帶),是目下大唐最西邊之疆土,李彥超是南路軍主將,他既已離開秦州,是為總攻號角已經吹響。盤踞在河、鄯、廊等州的諸族,以吐蕃後裔為主,大體是昔年尚婢婢一系勢力的後人,跟涼州吐蕃差不多,窮山惡水之地,軍力並不如何突出,李彥超要克複這些地方也不難。

原本歷史上,趙匡胤玉斧畫界,一句輕描淡寫的「此外非我所有也」,棄了大渡河以西之地,使趙宋疆土西絕吐蕃、南絕大理,之後趙光義圖謀夏州而不得,被党項貴族李繼遷,帶著一幫上躥下跳的貧窮之兵,用游擊戰打得找不著北,只得坐視党項人征戰河西,據險要與地勢高處而立西夏國,終宋一朝,軍事上備受被動,嚴防姑且難為,更不必言反擊。及至元朝滅南宋時,更是繞道吐蕃取了大理,而後南北夾擊,使得南宋防線捉襟見肘,失了戰爭大勢,最終滅亡,這等歷史李從璟自然不想「重演」。

先前,郭威南征嶺南後,趁著南詔內政不穩之際,一舉而平,絕了大理國這個念想,如今更是準備往西南半島用兵,而此番李從璟親征河西,便是要打開西邊門戶,往後大唐禁軍的長槊橫刀,終歸是要征服喜馬拉雅山的。

……

數萬大軍圍攻靈州城,聲勢浩大,遠觀之,如數不清的螞蟻攀爬巢穴,密密麻麻綿延一片,看得人頭皮發麻。攻城之法,最簡單粗暴往往也是最實用的戰術,便是蟻附這兩個字。

石敬瑭和葯羅葛狄銀、杜論祿加等人,站在高過城牆的望樓上觀望戰場,艷陽高照的邊地秋日和風萬里,讓這些人看起來倍顯英武不凡,其間或者縱論戰況或者指點江山,倒也的確有一派風流。

所謂風流,但凡站得高,陪襯的人多,便是賣相風骨再差的人物,也會有那麼幾分。

「這靈州城雖然堅固,李紹城防備也堪稱嚴密,然則畢竟不過數千之眾,久戰成疲,我方兵力遠不止十倍於彼,且皆悍勇善戰之輩,又兼我等不吝賞賜,士氣高昂,就眼下看來,不出十日,此城必破!」

石敬瑭說這番話的時候,滿面紅光胸有成竹,看靈州城的眼神,就像是看自家的後院。葯羅葛狄銀和杜論祿加的目光里,則儘是貪婪,就如餓狼盯著垂涎已久的食物。與石敬瑭不同,在此二人心中,攻破靈州城就意味著大加擄掠,那城中的一切財物人丁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靈州城雖然不是多麼富庶的地方,但跟涼、甘、肅等州相比,無疑有過之而無不及,於他們而言便是一塊天大的肥肉。

「攻城這些時日,多賴我回鶻驍勇身先士卒,日夜鏖戰,如諸位所見,我回鶻勇士傷亡也是頗多,此番破城之後,該由我回鶻勇士接管府庫才是。」葯羅葛狄銀說話的時候,滿臉鬍子都似在張牙舞爪,他的眼神有意無意落在杜論祿加身上,示威與警告之色分外濃郁。

城池雖大,府庫卻只有一個,乃是集中財貨物資之要害,杜論祿加當然不甘心這塊肥肉都被葯羅葛狄銀得去,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神色,緩慢道:「回鶻勇士固然善戰,但我吐蕃將士亦是出力良多,論驍勇善戰,並不比回鶻勇士差了,真論起來,這靈州城乃是我等合力攻下,城中一應好處,都該均分才是。」

葯羅葛狄銀聞言頓時不悅,眼神愈發陰沉,杜論祿加則是寸步不讓,他的軍力雖然不及葯羅葛狄銀,但真要他心甘情願的讓出肥肉,卻是說服不了內心的貪婪。

石敬瑭冷眼旁觀,看著這兩人爭鋒相對,心頭哂笑不已,暗道:一個是狼,仗著自己有幾分實力,時時齜牙咧嘴,作態著實噁心,讓人生厭;一個是狽,笑裡藏刀,以為自己是笑佛,實則不過是邯鄲學步,徒惹人笑。

石敬瑭心中清楚,此時兩人看似在彼此爭鬥,實則不過是狼狽為奸,都不是甚麼好東西。他倆你一言我一語,要瓜分府庫財貨,實則言語之中,已是默認將定難軍排除在外,而這,才是他們唱這處雙簧戲的目的——事先,石敬瑭雖然答應定難軍將士不取城中一物,但府庫卻不在範圍內,若是沒有府庫補給,他軍隊的攻城損耗,就無處補充。

如此一來,定難軍戰力有損無補,勢必減弱,其與河西軍隊的實力對比,就拉得大了,屆時南下征戰,若是葯羅葛狄銀與杜論祿加一直如此壓榨定難軍的收穫,那定難軍豈非是越打越窮越打越弱?到得那時,三方軍隊進到中原,到底誰會入主洛陽,可就不好說了。

「狼子野心,不當人子,胃口這般大,也不怕撐破了肚皮!」石敬瑭對葯羅葛狄銀和杜論祿加的心思一清二楚,忍不住心中誹謗,「這些異族賊寇,果真沒一個好貨色!」

葯羅葛狄銀和杜論祿加還在爭吵不休,已經對峙得面紅耳赤,言辭越來越激烈。石敬瑭知道,自己必須要出面化解他們的「衝突」了,畢竟他是聯軍「統帥」,是請人做客的「主家」,客有糾紛,理當調停,否則這仗就打不下去了。而葯羅葛狄銀和杜論祿加爭論到這種地步,潛台詞也就是要石敬瑭來安撫。

當然,所謂安撫,是需要代價的,作為「主家」,怎能沒有大局觀,沒有犧牲精神?所以,依照眼前情況,實石敬瑭只能這樣說:「二位莫要再爭了,本帥願意讓出自己那份,不取府庫一物,平分給兩位可汗。兩位可汗也各讓一步,畢竟靈州城只是小城,中原還有大財,犯不著為眼前的蠅頭小利傷了和氣。」

然則,石敬瑭也不是省油的燈,這樣的話他可不會乖乖說出口,當下笑道:「兩位可汗都是當世英豪,怎麼為了區區靈州城的小小府庫,就失了風度?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謀大志者不重小利,兩位是要去中原的,當胸懷遠大才是。且攻靈州城,兩位出力甚多,本帥也分不出高低。不過此事倒也容易解決,誰先破城而入,佔據府庫,便坐擁其財。肥肉再美,未到嘴中,終究不算自己的,誰有本事,搶先將其夾到自家碗里便是,如此,既無爭端,他人也不能有微詞。」

葯羅葛狄銀與杜論祿加聽了這番話,神色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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