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廓清宇內 第912章 旦為私利百般斗,暮見禁軍萬事休(三)

回營時眾人策馬緩行,間或有游騎斥候從旁賓士而過,第五姑娘與李從璟說起前些時候的鹿鳴寺之行,其中的驚險之處和第五姑娘的應變,讓李從璟也暗暗心折,時光荏苒歲月如梭,當年在長和縣那個握著剪刀瑟瑟發抖的豆蔻少女,早已是一去不復返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各方面都出類拔萃的優秀戰士,從古靈精怪的兇猛蘿莉到而今大殺四方的小妖精,李從璟對第五姑娘向來有所溺愛,很難說不是在對方的成長道路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與初遇桃夭夭時對方就已經成長為一個完全品不同,第五姑娘也算是李從璟一手教導出來,雖然這本養成記並無太多可供贅言的地方,但感情的投入卻是沒有半分折扣,所以這會兒李從璟看第五姑娘的目光就格外柔和,只是這眼神落在第五姑娘心裡,感覺卻是有些怪異,因為她極為納悶的從中讀到了一種異樣的情愫,那情愫,以她的認知來說,像極了男人看女兒的目光。

「如此說來,崔玲瓏雖然被石敬瑭所拋棄,但直到最後都沒有供出甚麼有用的消息,是鐵了心不打算出賣石敬瑭?」李從璟問第五姑娘。

第五姑娘點點頭,語氣有些複雜,「崔玲瓏雖然活該被千刀萬剮,但對石敬瑭倒真是死心得很呢。」

李從璟笑了笑,這樣的事並非不可理解,對崔玲瓏而言,石敬瑭就是她存活的全部意義,雖然石敬瑭拋棄了她,她卻不願背叛石敬瑭,或者說無法背叛,很難說崔玲瓏沒有受虐傾向,李從璟來自後世,見多了女神虐我千百遍我待女神如初戀的事迹,也就不以為奇。

「朔方之事差幾已定,往後軍情處可以出力的地方已是不多,接下來該往河西去了。」軍情處辦差,關鍵就在於先動,話說到這裡,李從璟想起方才在湯餅鋪子里,與吳春阿爺的談話,「你到朔方已有些時日,接觸的人和事都應不少,照你來看,邊地百姓與河西各族之間的關係如何?亦或者說,仇恨和敵視深到哪種地步,是否會影響往後朝廷王化各族,使得各族之民皆為我唐人,永消邊患與兩者大紛爭的國策?」

此事李從璟還未跟其他人詳論過,當年他出鎮幽州時,雖也要處理契丹人與幽雲百姓的關係,但彼時的方法簡單得多,無非戰與殺而已,現下李從璟所處的位置不同,要謀求各族和諧共處,難度無疑會大很多。

第五姑娘雖然對政事涉獵不多,但這並不代表她不知其中深淺,聞言低首沉吟片刻,沒有舍長就短跟李從璟討論細節,而是言簡意賅道:「非一時之功,得需百年之力。」

這番一針見血的見解,讓李從璟稍怔,事實的確如此,無論是用大唐日益復甦且在不斷進步的科技文明,改善河西、西域的生存條件,還是用唐文化去教化這些地方的百姓,讓他們識君忠國仁義友愛,亦或是修繕道路加強邊地與中原的聯繫、方便軍隊出動,還是加大各地的駐軍軍力等等,的確都不是一時之功,是需要持續不斷努力的。

心念於此,李從璟看第五姑娘的眼神就更是柔和,其中的溺愛之色也更濃,當然也不乏對她南征北戰辛苦的感同身受,夕陽的餘光如此溫暖,灑落在李從璟肩頭,格外詩意瀟洒,第五姑娘看著李從璟,心跳不禁加速,撲通撲通直跳,臉頰也紅了。

天降日暮,李從璟回到營中,正巧安樂、溫池兩城的軍報到了。

……

進犯靈州的三方勢力中,以夏州和甘州回鶻的軍力較強,故而攻打安樂、溫池兩城的軍隊,便是由甘州回鶻和夏州軍隊為主,其中,又以定難軍的楊光遠為領兵主將。

溫池城與安樂城相距不遠,自靈州城至安樂,先要經過溫池,兩城互為犄角,是為靈州南部門戶,地位之重要不言而喻,夏州、河西聯軍守住這道門戶,朝廷禁軍便無法進入靈州,朝廷禁軍要馳援靈州城,這臨門一腳就得先邁進去,而後才有「登堂入室」的可能。

夏州、河西聯軍一路疾行,及近溫池。

遠處可見山巒,山體綿長,起伏和緩,如浪如雲,而溫池城便坐扼山巒要道,隨著視野漸小,平野漸窄,眾人便知目的地快要到達。

黃土高原範圍廣闊,也不是處處皆丘壑、望山跑死馬,溫池一帶,位在邊緣,地勢和緩。秋日時節,草木枯黃,平川之地,更顯肅殺,遠山近嶺,平添危機,矮山土包之間,千百步之地,或平坦或高低起伏不大,官道便在其中。

「再往前三十里左右,便是溫池城,眼下天色尚早,傳令下去,加緊行軍,今日務必趕到。」楊光遠熟讀地圖,對地標參照物格外上心,眼見前方低山綿延,便知自身位置,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見日頭剛到中天,心想黃昏前要抵達溫池城並不難。

在楊光遠身旁的是甘州回鶻里的大人物,喚作葯羅葛阿咄欲,與甘州回鶻首領葯羅葛狄銀乃是同族,他眼中有蠻子特有的狂熱與驕橫之色,聞言嗤笑道:「既然城池在望,三十里的路程,我精騎轉眼即到,還請楊將軍允我先行,必為大軍打開城門!」

楊光遠等著左右幫他翻譯完葯羅葛阿咄欲的話,微微皺眉道:「各部人馬本是同行,臨戰豈有分兵之理,將軍稍安勿躁。」

葯羅葛阿咄欲聞言,使勁兒甩了一下馬鞭,冷哼道:「大軍出擊,豈能沒有先鋒,如此簡單的用兵之法,楊將軍難道不知?區區溫池城,彼若見我回鶻大軍之兵強馬壯,必定嚇得屁滾尿流,那城池說奪便奪了,也就不用麻煩諸位入城,豈不妙哉?」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讓楊光遠心頭一陣反感,眼下他雖然坐擁近萬兵馬,奈何藩屬不一,他自身名為主將,實則回鶻人與吐蕃人對他並無多少敬意,此番急襲溫池、安樂兩地,他們這些兵馬就是先鋒,如若奪得兩城,後續定然會有援軍趕來加固防線,若按常理,先鋒軍該藩屬單一才是,以便軍令暢通,於眼前而言,最好莫過於定難軍來先奪這兩城,然則軍議之上,回鶻、吐蕃人並不同意如此用兵,雖然葯羅葛狄銀與杜論祿加表面上說,是不願定難軍獨自啃硬骨頭,實際上,無非是不想讓定難軍獨得兩地。對回鶻與吐蕃人而言,攻佔了大唐城池,就意味著可以搶錢搶糧搶人,溫池、安樂又非小地方,他們怎會容忍定難軍獨自享受這兩塊肥肉?

眼下藥羅葛阿咄欲想要先行一步,雖然話里句句不離用兵之法,句句皆是為他人著想,實際上,無非也是想搶先入城,奪得搶掠財貨人丁的先機,只是他這番話,將他的狂妄自大勾勒得淋漓盡致,在他眼中,溫池就如不設防一般,若沒有兵馬到、城池即克的把握,他也不會如此著急。

如今,靈州境內,兵馬大多集結在黃河沿線的靈武縣與靈州城,他處幾無重兵,一路南行,聯軍在路上倒也有些零星戰果,雖然收穫不多,但也足以助漲葯羅葛阿咄欲的囂張氣焰。

「溫池乃是重地,必有重兵把守,即使沒有重兵,僅是城中青壯協防,也是莫大麻煩,將軍還是不要輕言冒進得好。」楊光遠說道,雖然一路上受夠了葯羅葛阿咄欲的不服管教,但為了大局著想,也不好發怒。

葯羅葛阿咄欲面色不屑,言語輕慢,「甚麼城中青壯,你們唐人種地食菜,生活安逸,早就沒了血性,哪裡能跟我回鶻勇士相提並論,我們策馬狩獵,食肉飲血,人人悍勇,一人足以當你唐人十個!楊將軍不讓我先行,是怕我搶攻不成?」

話說到這個份上,若是換作一般軍中血性漢子,早就讓對方走了,但楊光遠不愧是良將,雖然氣得面色發青,猶能含怒不發,不過語氣也好不到哪裡去,「將軍所部,不過三千兵馬,此番冒進溫池,即便不懼溫池城堅,難道就不怕碰到朝廷大軍?禁軍精甲二十萬,可沒一個好相與的!」

葯羅葛阿咄欲臉色一變,顯然也意識到有可能碰到大唐禁軍,不過猶豫之色一閃而逝,又大肆叫囂起來:「甚麼禁軍,在我回鶻勇士眼中,你們唐人個個都是軟腳羊,我們豈有怕你們的道理!」

楊光遠黑臉道:「將軍或許不懼,但卻不能壞了大事!」

好說歹說,終於讓葯羅葛阿咄欲打消了先行的心思,不過對方很明顯心中不忿,未走兩步,見到不遠處有個村落,也不跟楊光遠討要軍令,打了聲招呼,直接就帶兵雙眼放光的席捲過去,在他們眼中,哪怕只是一介尋常村落,那也是財貨匯聚之地,最不濟也能抓些人丁回去當作奴隸,是萬萬不可放過的。

楊光遠斜眼看著回鶻兵馬奔出,心頭不禁冷笑:一群蠻賊,野獸習性,難成大事!

不時,又見對方沖入村落中,殺人放火,擾得村裡昏天暗地,聽猖狂的笑聲與凄厲的哭聲,楊光遠漸漸牙關緊咬,半晌,吐了口唾沫,罵道:「狗日的蠻賊,待我等大事有成,誓要將爾等宰而烹之,烹而食之!」

正如此想著,有小校策馬從前方馳來,急聲向楊光遠稟報,說是游騎逾期未歸,「十里之內,斥候互相可以望見,十里之外的游騎,按照慣例,兩刻前就該歸來複命,卻遲遲未見人影!」

楊光遠心頭一聲咯噔,腳底猛地升起一股寒意,直衝腦門,暗道不好,不等他有所反應,眼角忽然瞥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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