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廓清宇內 第872章 昔曾浴血三十載,而今我為唐皇帝(七)

皇帝要捨棄京都出奔,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長樂府的城防縱然堅如壁壘,若是這等消息擴散出去,軍民肯定也要跟著出逃,那城池還如何防守,豈不等於拱手讓人?

——更何況長樂的城防並不是那麼堅固。

得到消息的吏部老尚書,摟起衣袍就跑過來,擋在了正騎上馬的王延鈞面前,一雙枯槁的手死死拽住馬韁,竟然憑空生出許多力氣,讓王延鈞一時沒有掙脫。

「陛下不能走!陛下若是走了,長樂必定守不住,屆時大閩就危險了!」老尚書老淚縱橫的勸諫王延鈞。

「滾開!」城外唐軍水師正在屠殺閩軍水師,更有唐軍馬步軍奔襲而來,不久長樂府就要陷入重圍,此時王延鈞正在驚急交加的關頭,哪裡容得下老尚書擋住去路,「敢擋朕的路,你就不怕朕砍了你的腦袋?!」

吏部老尚書心頭悲痛。

想當年王審知在時,他傾力輔佐,與其共治閩地,多年心血澆築,終於使得閩地大化。百姓安居樂業,府庫也頗為充盈,而王審知也被封王,他本身更是身居高位,此等功業與風流意氣,人間罕有。

孰料王審知一朝崩殂,王延鈞便殺兄篡位,這也就罷了,其人上位後親小人而遠賢臣,讓那薛文傑那等奸佞把持軍政,鬧得閩地怨聲載道,好好的江山社稷成了一堆破銅爛鐵,讓老尚書跟王審知的畢生心血毀於一旦。

老尚書已經是遲暮之人,所謂晚景凄涼,有更甚於此者乎?

心頭如此陣痛,老尚書驟聞王延鈞要捨棄長樂府南奔,此間悲憤如刮骨之刀,讓他痛不欲生,怎會坐視王延鈞離開?

「陛下要讓臣死,臣便縱是引頸受戮又有何妨?然則閩地大好江山,陛下棄如敝履,今日說走就走,一朝離了長樂,來日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的先帝?!」老尚書誓死不鬆開韁繩。

王延鈞又急又怒,口不擇言喝道:「唐軍來伐,爾等束手無策,只會相對垂淚,尸位素餐之輩,於國於民毫無用處,除卻享受朕的恩賜,爾等還會甚麼!大閩便是因為你這樣的人太多,才擋不住唐軍來攻!今日朕要南奔泉州,緩圖大計,你又不許,如此做派,不是沽名釣譽是甚麼?」

一番話,把老尚書說的呆在那裡,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直欲吐血。

王延鈞又道:「你不是要守長樂嗎?好!朕就把長樂軍政交給你,由你來統領長樂軍民抵擋唐軍!你不是向來依仗自身資歷老,跟隨過先帝,而自詡憂國憂民,敢為大閩江山效死嗎?今日朕倒要問問你,你敢把守長樂抗拒唐軍,與長樂共存亡否?!」

一番話聲色俱厲,吼得左右人等都愣了。

老尚書面色一片蒼白,彷彿剩餘的壽命瞬間叫人抽走。

下一刻,老尚書拜伏馬前,以頭扣地,痛哭道:「臣,願為大閩守長樂,與長樂共存亡。」

這可驚到了王延鈞,他怔了怔,一陣失神。

「當真?」王延鈞驚疑的問。

「城若破,臣願以身殉國。」老尚書伏地不起。

王延鈞心頭波濤洶湧,一時竟是無言。

他平素向來看這老尚書不順眼。

對方依仗著是王審知舊臣,向來沒少向他直言進諫、觸犯他的天威。在王延鈞看來,這老頭子除了老而不死之外,半分用處也沒有,也不會看人眼色行事,更不知國君大於一切,迎合國君心意遠重於江山社稷的道理。

——朕是大閩皇帝,是大閩的天,你都不知好生侍奉朕,讓朕開心,還好意思口口聲聲為了大閩社稷?即便是為了社稷,也當知道,朕大於江山社稷!

為此,本該為宰相的老尚書,在他稱帝後大肆封賞的時候,只是堪堪得了個吏部尚書,而且近來王延鈞還打算撤了他的尚書之位。

卻不曾想,至此國家危亡之際,此時老尚書竟然願意替他把守長樂,抵擋擁有拔山填海之勢的唐軍,與長樂共存亡。

——王延鈞並不擔心老尚書說假話,因為他可以帶著老尚書的家人一起走,挾為人質。

「陛下,唐軍勢大,就要臨城,既然尚書願意守城,陛下還是快些去泉州,也好儘快招募勇士再圖大計。」王延鈞身旁,一名素來得他信任的親信臣子,見他怔在那裡沒了動作,忙出聲說道。

王延鈞回頭望著這名心腹之臣,眼神有些複雜。

心腹連忙道:「千金之軀不坐垂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陛下萬萬沒有以身犯險的道理,還是快快離開為好。與唐軍廝殺的事,交給軍民就可以了,如若不然,陛下養他們何用?」

這話說到了王延鈞心坎里,他點點頭,下達了老尚書守城等一應處理後續事宜的命令後,就帶甲士急忙奔離。

王延鈞帶領大量甲士撤離,長樂內外頓時一片混亂,軍民都駭然變色。百姓們收拾了家當要出城,卻被守軍攔在門前,而且城門緊閉,他們擁堵在街道上,縱使萬般著急、惶然、嚎哭也是無用。

「陛下都走了,長樂還怎麼守,爾等難道只知有軍令,而不知自家死活嗎?棄京都、軍民而走的君王,爾等為何還要為他效死?還是打開城門,你我一起逃命去吧!」城門前,有膽大的人向守軍呼喊。

只是半日激戰,馬尾前的閩軍水師就或死或降。戰事停歇後,唐軍水師接管水寨,同時進抵長樂,水師船艦里運送的馬步軍,一波波登岸。而後四面合圍長樂城,並且紮下營壘。

當日夜,長樂城內嚎哭之聲傳出,唐軍大營中清晰可聞。

翌日,唐軍搬運輜重,一輛輛投石車、火炮、大弩,在城外整齊排列。一座座巢車、棚車、雲梯車,或者組裝完備——多年來演武院沒有忘記持續改良軍械,或者加緊建造,不停往營外布置。

更有數萬侍衛親軍精甲,踩著地動山搖的步子在營外布陣,小陣連接成大陣,大陣連接成鐵甲海洋,旌旗如林,槍矛光寒。精騎奔行四周,帶起卷捲煙塵,不時到城前耀武揚威。

不僅城中百姓,這下連守城的將士,都有了要哭的心思。

入夜,吏部老尚書駐足城頭不去。

「尚書都在城頭呆了一整日了,粒米未進,還是下去歇息一二,用些飯食吧。」有與老尚書交好的官員,上城來勸道。

老尚書面色悲愴,搖搖頭,沒有挪步。

官員嘆息一聲,稍作遲疑即道:「老尚書乃是先帝肱骨之臣,在長樂素來有聲望,今有老尚書帶長樂軍民守城,唐軍必不能克。」

老尚書看了官員一眼,目光哀傷,「陳公何必如此寬慰於某?長樂守不住,你我心知肚明。唐軍之盛,實屬生平僅見,船艦千艘,甲兵十萬,器械完備,莫說長樂一隅之地,便是大閩五州十餘縣,又能苟延殘喘幾日?」

長嘆不絕,老尚書流淚道:「唐軍緣何能得大半江山,某今日終於知之矣,如此強軍,長樂縱失,某也無話可說。」

官員語氣複雜,「既是如此,尚書何必答應守城?」

「答應守城,不為守城。」尚書老淚縱橫,抬頭看向夜空,「但求一死耳!」

官員愕然,旋即又施然,老尚書的悲戚,他雖然不能盡數體會,但也能感同身受一二。

「既然長樂守不住,何不降了唐軍?」這時,數名將校帶著數十人走來,為首一人出聲說道,他在老尚書身旁站定,「如此,也可讓軍民免去滅頂之災。」

「我奉命守城,豈能投降?」老尚書轉頭寒聲道,待看清面前的將校,不禁一怔,中間有名水師將領,他恰好認得,昨日馬尾激戰,這名水師已經被俘,此時怎會出現在這?

轉念一想,老尚書就明白過來,肯定是降了唐軍,而且還為唐軍做起了說客——城池那麼大,吊個籃子拉幾個人上城頭,實在是再平常不過的事。眼下見長樂守軍的主要將領都到了,老尚書便知道,這些人畏懼大唐兵威,已經被說動了。

「諸君要降唐軍,某垂老之軀,何能相阻?只是某有皇命在身,城破則人亡,諸君要降唐軍,且先取下某的人頭。」老尚書已是視死如歸。

「我等並無為難尚書之意,此番前來,是欲以尚書為首,開門迎接唐軍入城。」為首的將領說道。

「某寧死不降。」老尚書梗著脖子,「願一死,不願負先帝!」

「尚書此言差矣。」這時,將校中走出一人,卻是常服裝扮,面生得很。

老尚書打量此人,訝異道:「唐軍既然已經遣了使者入城?」

蒯鰲笑道:「王延鈞執政無道,長樂苦之久矣,今我王師既來,長樂軍民焉能不簞食壺漿以迎?」

老尚書悲從中來,「這般說來,明日天亮,長樂鐵定屬於唐軍了!既是如此,諸君何必費力多此一舉,強迫我這不中用之人投降?」

「非是強迫,而是請。」蒯鰲認真道,「同時,更是君令!」

老尚書不解。

蒯鰲一甩衣袖,豪氣頓生,繼續道:「天下之大,皆我唐土,率土之濱,皆我唐臣,尚書豈能不知?王延鈞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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