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南北之爭 第836章 兩軍決戰於滁和,盡得江淮莫神機(九)

劉仁贍沒想到王彥儔竟然是打的這般主意,一時間不能接受這個提議,怔了好半晌。

撤回吳國,這的確是王彥儔的真實想法。在滁州城外被唐軍一舉擊潰的時候,王彥儔就認清了形勢,這一仗沒有辦法再打下去,如果想要活命,就只得整軍南撤,若想跟唐軍魚死網破,那根本就沒有可能,最後的結果只能是自己單方面被唐軍屠殺。

王會的數萬大軍都敗了,北征的八萬驍勇都散了,他王彥儔不過是個和州刺史,麾下兵馬滿打滿算不過三千之眾,拿什麼去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於既倒,扭轉局勢,把唐軍打退?真當自個兒是真命天子了?

「滁州之敗非人力所能挽回,大勢所迫我也不能不引軍退走,否則就要落得軍敗身死的下場。王會那廝又多番猜忌於我,時時想要將我除之而後快,故而我實不能在戰後與他一道撤往全椒縣,否則此獠必定將戰敗之責歸咎於我。此人沙場才學平平,妒賢嫉能、排擠同僚卻是一把好手,我不能不妨他。」

王彥儔在心裡如此想著,「此番八萬驍勇北征失敗,江淮戰局已經徹底潰爛,王師回天乏術,再想要與中原爭奪江淮,已是不切實際。當此之際,除卻引軍南撤,還有何路可走?然則我若是獨自捨棄大軍南撤,事後必定為朝廷所不容,被追究戰場逃逸的責任,故而我必須得拉著劉仁贍一起南歸,如此,回金陵後我倆也能互相照應,不至於太過被動。」

念及於此,見劉仁贍仍是不說話,王彥儔便勸他:「江淮之戰到了如今這步田地,是否難以為繼,不用某家多言,想必劉將軍心中已有評判。當此之際,事不可為,如何勉強為之?江淮戰局糜爛,你我引軍南撤,事後怎麼說都有『全軍而還』的功勞在,朝廷豈會不體諒你我的處境?」

王彥儔本以為劉仁贍深思熟慮後會同意他的提議,孰料劉仁贍突然盯著他,語氣不善道:「未戰先逃,豈是報效國家之道?素聞王將軍在和州時,屢次擊退北賊來攻,難道憑的就是這等貪生怕死之態?」

王彥儔怔了怔,劉仁贍的話太不客氣了些,當下有些惱火道:「劉將軍!王某自打與北賊交戰,那一回不是親臨戰陣、身先士卒?眼下事不可為而強行為之,是自取滅亡之道!難道劉將軍為了全自身忠義之名,便不顧忌萬千將士的性命?!」

劉仁贍拍案而起,怒氣沖沖:「社稷蒙塵,血性男兒當舍軀以報國,豈是為了名聲!」言罷,他擺了擺手,冷靜下來,眼中卻露出厭惡之色,「道不同,不相為謀,王將軍若要南撤,某不阻攔,但若想讓某與將軍同做逃兵,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既是如此,某先告辭!」王彥儔自覺受辱,哪裡還呆的下去,憤而起身出帳。

劉仁贍不屑於王彥儔的貪生怕死之態,在對方出帳之後,憤而拔刀砍翻了案桌。等他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便尋思道:「王會雖然在滁州吃了敗仗,但退守全椒縣應該沒問題,總不至於被北賊在半道追上殺盡,再者全椒縣亦有數千兵馬,聞知王會敗陣必會前去接應,如此一來,只要王會能在全椒縣守住一段時日,此番廬州有馬仁裕打開局面,只要某再在六合、天長一線有所斬獲,大軍的處境雖然不利,仍是可圖來日!」

想到這裡,劉仁贍心緒平和下來,繼續深思:「和州有我大軍兩萬,進能支援全椒縣,退可保大軍後方無憂,若我能克下六合、天長等地,扭轉戰局頹勢,屆時和州縱然戰事不利,大軍也可乘船東進在揚州登岸,我再加以配合從北面進軍揚州,則揚州之圍易解!揚州之圍一解,江淮戰事仍舊大有可為!」

如此想著,劉仁贍重拾信心。

不久後軍士來報,王彥儔回營之後,並沒有立即調集其部將士南撤。

這讓劉仁贍心頭稍稍安定,嘴上冷笑道:「王彥儔本就是宵小之輩,昔年靠著給親友下套、誅殺刺史得以起勢,乃是聞利而進、聞不利而退之人,此番我若不退,他怎敢冒著事後被朝廷降罪的危險,獨自南撤?」

念及於此,劉仁贍傳下軍令,讓斥候去全椒縣一帶打探王會所部的情況。他心頭暗暗下定決心,只要得到王會成功退守全椒縣的消息,他就留下少數部曲和王彥儔在這裡迷惑、牽制李彥超,自率主力奔襲天長縣!

然則心有萬千期盼、極度渴望憑藉自身才智,在危急之境為大軍打開局面的劉仁贍,在營中左等右等,最終等來的卻不是王會成功退守全椒縣的消息,而是唐軍精騎急速來襲的噩耗!

「這怎麼可能?!」劉仁贍聞訊驚得呆住,完全無法置信,「北賊馬軍怎會出現在六合?王將軍呢?難道彼等放棄追擊王將軍了?」

「還沒有王將軍的消息……我部斥候遠未靠近全椒縣,就被北賊游騎悉數攔下,喬裝後的探子又還未有消息傳回……」來報的軍士滿頭大汗,顯得惶恐不安,語氣結結巴巴,「聽……聽斥候碰到的潰卒說,北賊好似先一步到了全椒縣,王將軍……王將軍中了埋伏,生死不知……」

「住口!這不可能!」劉仁贍急得欲要跳腳,眼前的事實太過難以讓人接受,他所期望的不過是王會成功退往全椒縣而已,全椒縣距離滁州不過五十里左右,這件事怎麼看都沒有半分難度,王會就算再不頂事也不可能做不到——只要王會成功退守全椒縣,他就能在六合大展拳腳,奔襲天長、設伏李彥超,為大軍重新打開局面了啊!

此時的劉仁贍還不知曉唐軍的整個戰略部署,更不知道莫離的軍事調動,他若是知曉這些事,便會明白天下人對莫離「時時料敵於先」的評價,並非是空穴來風!

「北……北賊來襲之馬軍,有多少人?」事實縱然再不符合他的預期,但終歸是發生了,劉仁贍也只得想方設法去面對,到了此時,劉仁贍心頭的希望之火也沒有完全熄滅,最不濟,他撤往瓜步總可以吧?

「北賊馬軍超過五千之眾,皆是一人雙騎!」軍士說完這話的時候,已經差些軟到在地。

劉仁贍心中如有甚麼東西啪的一聲碎裂,他一屁股坐在榻上,雙目剎那間沒了神采,「五……五千騎……怎麼會有這麼多?」

五千精騎拉開架勢賓士衝殺,已經不是兩倍三倍數量步卒能夠抵擋這樣簡單的換算問題。

——更何況,六合城裡還有李彥超的數千兵馬!

……

率領五千精騎趕到六合的,正是奉了莫離之令的西方鄴,此來他們沒有攜帶輜重,將士除卻配套的兵甲弓弩之外,也都只攜帶了兩日的清水口糧,故而速度極快,雖說不至於一日一夜奔襲三百里,但百五十里的路程,的的確確只用了兩日就走完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五千精騎自然留有餘力,可以一到六合城外就展開對吳軍的衝殺!

視野中出現六合城的時候,西方鄴眼神微微凜然。彼處,吳軍將士正在撤出攻城戰鬥,想要在城前結防禦大陣。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西方鄴當然不會放過這等良機,當即一把拔出橫刀,向前一引,「鋒矢陣,衝擊!」

到得空曠地帶,五千精騎立即變陣,由行軍陣型調整為進攻陣型,而後迅速結成鋒矢陣,由西方鄴領頭,直奔吳軍陣型的薄弱方位而去!

六合城頭,李彥超、丁茂等人,正在率部與攻城的吳軍鏖戰,忽然間,城前吳軍陣後響起陣陣金鑼聲,旋即吳軍士卒便潮水般退去,丁茂抬頭一看,望見不遠處挾塵滾滾奔來的鐵甲洪流,立即精神一振,向李彥超喊道:「李將軍,咱們的精騎到了!」

李彥超把橫刀從面前一名吳軍士卒腹腔里抽出來,一腳將面前的人踹下城頭,扭頭吐了一口血唾沫,待看清城外精騎的旗幟,同樣是眼前放光,「是西方鄴!傳令全軍:結陣出城,逆擊賊軍!」

丁茂應了聲得令,立即招呼部曲轉下城頭,李彥超駐刀直立城頭,胸中連日來沒能擊破劉仁贍的鬱悶一掃而光,「他娘的劉仁贍,今日保管叫你屍首分離!」

不時,六合城門洞開,黑甲黑袍的唐軍結陣殺出,虎狼一般撲向城前的吳軍士卒。

劉仁贍已經策馬來到陣中,眼見唐軍精騎已經殺到陣前,六合城的守軍幾乎盡數出動,他心中叫苦不迭,舉刀大吼:「穩住,穩住!眾將士聽令,報效國家,就在此時,各部隨本將殺賊!」

他的話雖然喊的氣勢十足,將士卻並不是都買賬,眼見唐軍精騎山巒黑雲一般碾壓過來,所到之處人仰馬翻,兵刃與旗幟橫飛,鮮血共屍體起舞,皆是膽戰心驚,又見六合唐軍喊殺奔來,有摧城拔寨之勢,沖入己方軍陣中大肆衝殺,知曉己方正是腹背受敵,不禁都是驚慌不已。

另一處,王彥儔集結了本部將士,望著戰場局勢,臉色陰晴不定,他的部將急急忙忙跑過來,「將軍,北賊勢大,劉將軍怕是難以抵擋,我部是不是衝上去,支援劉將軍?」

「沖你娘的直娘賊!」王彥儔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北賊萬餘之眾,馬軍過半,我等拿什麼跟他們拼殺?」

「那要不退入營中據守?」有將領試探著問道。

「大軍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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