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南北之爭 第829章 兩軍決戰於滁和,盡得江淮莫神機(二)

房知溫桀驁不馴,本身也是節度使出身,初到滁州時即對朱長志不假辭色,多有託大之態,而後在與王會的交戰中,除卻前兩日力戰外,之後便出工不出力——如若不然,在滁州軍攻勢壓迫下,王會豈能分兵去襲擊李彥超、丁茂所部?而後李彥超、丁茂戰報傳來,在明知王會分兵的情況下,滁州軍對陣王會竟然仍無大勝,房知溫就其罪可誅了。

房知溫的心態,莫離是理解的。他久在節度使之位,曾今頗有功勛,加之本身又恃功自傲,故而領兵到江淮後,對莫離這個青年之輩不服氣,他怠慢戰事,不出全力配合莫離的戰略部署,打的自然是尋機替而代之的主意,特別是盧絳、蒯鰲在揚州製造的風聲傳出來,房知溫就更有這種心思。

所以莫離到滁州來第一件事,就是將房知溫解職,免得他繼續妨礙、危害大局。

如果房知溫統帶的是藩鎮軍,莫離或許顧忌一二,但他統帶的是新編禁軍,禁軍將士跟他還沒根深蒂固的關係,所以莫離處理起他來,就是雷霆手段。

帳中諸將見莫離轉瞬間說將房知溫解職就解職,半分商量的餘地都沒有,無不是心頭凜然,早先因為聽到盧絳、蒯鰲製造的風聲,而對莫離有所疑慮的心思,此刻也全都煙消雲散。

這正是莫離想要的結果,將疑帥,帥的軍令還如何執行?

莫離接下來開始進行戰術部署,「淮南兵八萬之眾:四萬在滁州,一萬在六合,兩萬在和州東北,一萬在廬州,如房知溫所言,對方的確有破圍而出之勢。」

「淮南的用兵意圖,在於突圍,在於將戰場拉大,最好是將壽州、滁州、揚州、和州、廬州重新練成一片,如此一來,淮南便能盤活整個江淮戰場,將戰局推回到戰役初期。」

「我等要將淮南軍盡殲於眼前,需得把握兩個方面,其一,重新奪回戰場主動權;其二,切斷淮南退路。」

說到這,莫離丟了尺子,來到帥按後,直身站立,「淮南要將戰場拉大,本帥便不跟他爭一城一地之得失,此戰的目標,就是逮著淮南主力打,待得殲滅淮南主力,淮南軍的攻勢自然土崩瓦解。」

諸將來到帳中肅立,等候莫離軍令。

莫離環顧諸將,開始下達軍令:「彭祖山、史彥超、李彥琳、陳青林、李正,爾等率領的援軍是新銳之師,軍械充足,兵鋒正盛,自明日起,正面攻打城外王會所部主力!」

彭祖山、史彥超、李彥琳、陳青林、李正都是新近調任的禁軍新軍將領,先前在房知溫麾下,本身就對房知溫怠慢戰事不滿,如今得了莫離的攻堅令,自然責無旁貸,紛紛出列抱拳領命。

莫離繼續道:「傳令李彥卿、西方鄴,捨棄廬州城,奔襲全椒縣,斷王會退路。若是攻打廬州的馬仁裕部回援,則奔往含山縣一帶設伏;若是馬仁裕不回援,則迅速攻佔全椒縣!」

最新軍報,馬仁裕威逼廬州城,只不過是虛晃一槍,其部在廬州城外露頭,引得西方鄴從前線回援廬州城後,又率先開溜,轉而攻打南面的舒城去了——馬仁裕採用的戰術,與西方鄴先前奔襲和州的策略很是雷同。

「傳令孟平,讓他替我問問百戰軍將士,以彼部之精銳,竟然不能迅速擊潰正面的韓熙載兩萬兵,難道果真是久戰成疲,都想要回洛陽歇息了嗎?」

「傳令李彥超、丁茂等將,其部若不能擊潰進犯六合的劉仁贍部,房知溫就是前車之鑒!」

……

因為到了滁州城內的關係,莫離散了軍議後,得以在房屋內休息,那可比在軍帳里要舒服不少。不過不等一路從揚州奔來、到了滁州就召開軍議的莫離補上一覺,先前去了揚州一趟又回到滁州的馮道,就屁顛屁顛跑來拜訪。莫離雖然不知道馮道有甚麼事如此著急,卻也只能打起精神,與馮道坐在一起飲茶。

馮道先是扭扭捏捏與莫離亂侃一通,後來見莫離神色疲憊,不過是在強打精神,實際已經昏昏欲睡,只得提前結束暖場,道出前來拜訪的實情。

出乎馮道意料的是,在莫離得知他上了一道內容「冒犯」的摺子給李嗣源時,只是表露出些許詫異,並沒有惱火的意思,這讓馮道有些如坐針氈,分不清莫離到底是笑裡藏刀,還是真的不做計較。

莫離道:「馮公本是宰相,據實而報,乃是忠於社稷,職責所在,離何以會有責怪之意?」

確定了莫離果真沒有因為此事生出嫌隙,馮道大大鬆了口氣,雖然他身為宰相,奏報淮南來使的情況——包括異常,是本職工作,但到底是對莫離不利,以莫離如今炙手可熱、大功在望的勢頭,若是果真與莫離結怨,日後少不得要吃許多苦頭。

這就是馮道的外圓內方之處,該打的報告要打,打完之後還要來尋求諒解。只是這事要是放在一般人面前,就算不給馮道一頓殺威棒,也要吐他一臉唾沫罵一句不要臉,而後轟出大門。

「莫帥高風亮節,馮某敬佩不已,國家能得莫帥統領江淮戰事,實乃幸事!」末了,馮道少不得拍上馬屁,與莫離拉近一些關係。

莫離笑容無奈,只得將馮道送走,戰事正緊,他得抓緊時間休息。他本就不是世俗之人,性子豁達洒脫,對私怨爭鬥那一套並不感冒,在他的心中,除了與李從璟的共同大志,就只剩下一顆佛心了。

——若非有李從璟這個人,以莫離的心性和家訓,他也不會入世。

……

兩日後,滁州盡起大軍,在城外擺開陣勢,莫離親自登上城樓,排兵布陣,發起對王會所部四萬大軍的總攻。

說來也是有趣,王會作為攻打滁州的進攻方,除卻初日有過攻城之戰外,往後一直就處在防備狀態,攻城軍的身份實在是名不副實。

早在唐軍出城列陣的時候,王會就將兵馬都調集到營中防守位置,而後召集了諸將、幕僚,一起登上轅門,去觀望唐軍陣勢,同時也商議應對之策。

面對唐軍的進攻勢頭,王會、王彥儔、李建勛等人的臉色都不好看,先前他們已經跟唐軍交戰過幾日,唐軍的戰力他們是清楚的,眼下吳軍分兵六合(揚州)、廬州,原本是打算讓唐軍顧此失彼,被迫奔走迎戰,沒曾想唐軍並不中計,反而開始發動許多日沒有的大攻勢,這讓他們的心裡都極為忌憚,面上自然不會有樂觀臉色。

王彥儔看見眾將面色沉重,便笑著道:「北賊頂多不過三萬之眾,我等有近四萬兵馬,但凡將士敢戰,豈會真的沒有勝算?」

王會冷然瞥了王彥儔一眼,也知道此時自己該有何種姿態,轉而冷笑道:「看北賊旗幟,可知莫離已經到了這裡,原本某還以為莫離到了之後,會如何調兵遣將給我等意外之擊,不曾想也不過是正面來攻而已,看來莫神機之名虛有其表,不足為懼。」

李建勛父仇未報,心中一直憤恨不平,此時請戰道:「請容末將出營相擊,必能讓北賊有來無回」!

王會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不妥。北賊有備而來,不可輕敵,我等還是據營而守,待得北賊兵疲,再伺機反擊得好!」

「將軍!」李建勛還待要再請戰。

王會皺起眉頭,不容置疑道:「就這麼定了!」

……

莫離登上城樓。

出城的五十個指揮、兩萬五千將士已經列陣完畢。

一眼望去,儘是黑甲黑袍的海洋,相應器械都已經在陣中就位,如同海洋中隊列齊整的魚兒。

莫離啪的一聲打開摺扇,又是如常的瀟洒從容姿態,「傳令全軍:攻營!」

吳軍雖然是攻城方,但滁州兵馬眾多,是以吳軍沒有將營壘圍城而建,就是擔心給唐軍各個擊破,眼下吳軍營地都擺在滁州城南,其狀儼然又是一座城池,營地牆壁用的是土木結合的結構,下壘土石、上建柵欄,高近兩丈——轅門更是雄偉,已經超過三丈,也有類似馬道的走道,可供將士在上面守戰。說吳軍營地堅固,絕對是名副其實。

——不過軍營就是軍營,比起滁州城,到底還是差得太多,不說雄偉堅固程度,儘是守備器械都不可同日耳語,床弩、拍桿更不能放在柵欄上,防守主要靠士卒力戰。

唐軍出戰五十個指揮,主體乃是步卒,方陣排列開去,長寬各好幾里,穩穩逼近吳營,豈是有移山填海之勢?其本身就是山移海走!

甲士們邁著整齊劃一的步子,引得地動山搖,好似城東的河流都要被震上蒼穹,而後從天上傾下河水來!

精騎們在兩翼護衛,鐵蹄奔走如飛,捲起翻湧滾動的煙塵。

駿馬的腳步清脆響亮,比金戈相擊的聲音更加震撼人心,每一下都落在人的心口,再加上戰鼓聲有節奏的重重轟鳴,讓人血脈噴張!

這世上有兩樣東西能讓人心思純凈,一是佛門梵音,再就是沙場鼓聲。

前者讓人心無一物,後者讓人一心求戰!

這世間有兩樣東西能讓天地變色,一是天氣轉變,再就是大軍出戰。

前者變的是環境,後者變的是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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