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南北之爭 第825章 王朝往事須為鑒,眼前艱難賴誰平

盧絳、蒯鰲聞知劉仁贍、李建勛擊退了李彥超、丁茂,知道關鍵時期已經到來,隨即好生準備了一番,天黑後一道去拜會莫離。

在帳中見到莫離,對方正打算吃飯,盧絳、蒯鰲見禮之後,免不得寒暄兩句,如是半晌,莫離問道:「入夜造訪,二位有何貴幹?」

盧絳俯身再拜,「事關重大,請將軍屏退左右。」

莫離揮揮手,讓閑雜人等出帳,不過內里仍然留了些人,包括甲士近衛。事到如今,莫離焉能察覺不到盧絳、蒯鰲二人到此可能另有所圖?只不過因為不知對方到底有何心思,他也沒法應對,今日便索性引蛇出洞,讓盧絳、蒯鰲亮出底牌,也免得對他們的陰謀一無所知。

盧絳、蒯鰲相視一眼,忽然雙雙拜倒在地,口中呼道:「仆等拜見江淮王!」

莫離眉心一跳,瞬間臉覆寒霜,盯著兩人:「焉敢胡言亂語,擾我軍心?你等難道不知死為何物?!」

兩人再拜,盧絳直起上身真誠道:「江淮十四州,近乎全入將軍囊中,將軍智勇無雙,當世有幾人能匹敵?我朝陛下與丞相深為敬佩,實不願與將軍作殊死之爭。我朝願奉將軍為江淮王,共襄大業!將軍稱王江淮之日,便是我軍退回江南之時!」

莫離怔了怔,接著又冷笑道:「為退我王師,爾等真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只是妄求讓我叛國,爾等難道不覺得如同兒戲?」

蒯鰲接話道:「為退中原之兵,誠然不假,事到如今,與其把江淮拱手讓給中原,不如盡數送給將軍!江淮十四州,富足之地,兼有漁鹽之利,實乃王業之基,予中原,徒使敵國壯大,予將軍,便是多一盟友,我朝何樂不為?正因如此,請將軍不要懷疑我朝之真心!」

這番話,開門見山,袒露心跡,可謂真誠。

……

洛陽,宮城,崇文殿。

李從璟看罷軍報與馮道的奏章,神色微變,「父親懷疑莫離有貳心?」

「如你所見,軍報與奏章中已經寫得極為清楚。」李嗣源負手在殿中來回踱步,頗顯焦躁,「淮南使者到揚州後,與莫離商討議和之事,至今未能談成。當此之際,平日里盧絳、蒯鰲二人,卻無焦急不安之色,多有坦然自若之態,除卻與軍中將領、文士結交,便是遊手好閒。彼為敵寇,身負使命,入我軍營,使命未能達成,而能怡然自樂至此,豈能沒有文章?」

李嗣源繼續一邊踱步一邊道:「多日過去,此二人常與莫離相見,淮南使者數度往返於揚州、金陵兩地,而莫離呈上來的奏報,言說的無非是淮南每回願意多獻兩州而已——江淮戰事緊迫,軍國大事,豈是兒戲,徐知誥焉能如孩童般,每回遣使來只是多獻兩州之地?」

李從璟自然理解李嗣源話里的潛台詞,問道:「父親不信莫離的話?認為淮南使者往返兩地,每回答應增獻兩州,不過是幌子,暗地裡別有隱情?」

李嗣源在李從璟面前停下腳步,神色肅穆的望著他,「若是淮南使者往返於兩地,談論的不是淮南與我大唐議和的條件,而是淮南與莫離議和的條件,那又如何?」

李從璟搖搖頭,「父親擔心莫離反叛朝廷,割據江淮?這不可能!」

「如何便不可能?」李嗣源聲音冰冷,「因為他是忠臣?昔年庄宗讓孟知祥、李紹斌出鎮兩川,看重的不也是他們的忠誠?然而事實如何?數萬將士,血灑疆場,數十萬百姓,日夜供給糧秣於前線,朝廷耗費錢糧兵甲無數,最後換來的是甚麼?不過是平白便宜了他人!」

李從璟心頭苦澀,「難道就因為淮南使者舉止有異,父親便要懷疑領兵統帥?」

這話讓李嗣源心生不滿,好像他猜忌之心很重一般,「馮道在奏章里說得很清楚了,他與盧絳、蒯鰲二人交談時,兩人口中皆是對莫離的讚美之詞,還不小心說出過徐知誥對其甚為看重,只恨不能與之共襄大業的話——莫離為何不限制這些人與軍中將領、文士往來,這難道不是在為日後打算?」

李從璟默然下來。李嗣源的話,體現的就是君王思維,在君王眼裡,天下本是沒有人值得百分百相信的。換言之,即便莫離限制了盧絳、蒯鰲的行動,李嗣源也會想,莫離把事情搞得神神秘秘,是不是欲蓋彌彰?

李嗣源回到坐塌上坐下來,沉聲道:「江淮之戰已經進行了快一年,原本近來王師連戰連捷,進展神速,而在盧絳、蒯鰲到達揚州後不久,李彥超、丁茂就吃了敗仗,這難道不夠蹊蹺?」

李從璟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甚麼,只覺得滿嘴酸澀。

若說馮道的奏章,只是捕風捉影,就足夠引起君王猜忌,那麼李彥超、丁茂的敗績,就幾乎可以說是鐵證了。

莫離難道果真會叛?

孟知祥、李紹斌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鮮血淋漓。

……

揚州。

李從珂已經準備就寢,而就在這時,帳外親兵來報,說是淮南使者前來拜訪,有珍奇要獻給李從珂。李從珂聞言並不覺得訝異,前日盧絳來造訪他時,兩人相談甚歡,今日盧絳遣人來送珍寶與他示好,並不是稀奇事。

「早就聽說江南富足,看來果不其然,讓他進來。」李從珂穿好剛拖下的鞋子,笑著吩咐道。

時已入夜,來的又不是盧絳、蒯鰲兩人,所以淮南使者在進帳前,被李從珂的親兵搜了身,以確保周全。當然,對方捧著的禮盒也被仔細檢查,而且沒有再交還給他,直接就送到了李從珂面前,以免對方整出甚麼幺蛾子。

進帳後,淮南使者滿面笑容來到李從珂面前,俯身行禮,「拜見潞王殿下。」

李從珂已經看過禮盒,裡面裝的是顆夜明珠,成色很好,他愛不釋手,當下不免與來人道謝一番。

既然對方來送禮,李從珂照例該給跑路的人一點賞賜,不過這個淮南使者卻有奇節,辭謝道:「潞王乃是世間豪傑,英名早有耳聞,若能與潞王對飲一杯,勝過黃金千兩!」

李從珂有些訝異,不過旋即笑容更是燦爛,連忙讓人去準備酒水。

誰知,帳中的人一出去,那淮南使者突然一把摘掉帽子,從頭髮里抽出類似發簪的細刺,躬身就沖向李從珂!

……

崇文殿。

李嗣源道:「馮道在奏章里說,每逢他與淮南使者相見,對方都不欲跟他談論議和之事,即便是馮道多番追問,對方也是多方迴避,最後馮道怒而逼問,對方才不得不說,此事只跟莫離一人商議。而後馮道去套過李從珂的話,發現李從珂的情況跟他如出一轍——淮南使者若果真是來跟我朝議和,馮道貴為宰相,李從珂貴為潞王,彼輩難道不是應該多遊說他們,好爭取他們的支持,使得何談更加順利嗎?淮南使者如此遮遮掩掩,豈非正說明他們跟莫離,實則另有密謀?」

從李嗣源對馮道、李從珂直呼其名,就可以看出他心頭的慍怒不小。

「一方面跟軍中將領、文士頻繁往來,一方面又不跟他們談論議和之事,這難道不矛盾嗎?」李從璟問。

「頻繁往來,是為彼此熟悉,為日後相互勾結打通關節;不談論議和之事,是因為此事還未定下來,必須要秘而不宣,這有何矛盾?」李嗣源反問。

李從璟搖頭道:「依我看,盧絳、蒯鰲等人如此作派,分明就是有意為之,意在使得人人起疑,鬧得眾人互相猜忌,尤其是讓李從珂懷疑莫離,好使得軍中將帥不合!」

李嗣源哂笑一聲,「此言並非沒有道理……然則江淮戰事,太過重大,為君者,不能不慎重。」

李嗣源雖然對李從璟很放心,但普天之下,也唯有李從璟一人能讓他放心而已,作為君王,他豈能沒有帝王心術?

沒有帝王心術的君王,也不是一個合格的君王。

李從璟知道今夜兩人談話的結果,必然也是朝廷處理江淮戰局的結果,若是李從璟不能說服李嗣源,讓李嗣源換了三軍統帥,江淮戰局必然大受影響。

然則作為儲君,李從璟難道就沒有帝王心術?他難道果真毫無保留的信任莫離?手握十餘萬大軍的統帥,君王果真能完全信任?還是說,他與李嗣源爭論,不過是想讓李嗣源說服他自己?

李嗣源鄭重的看著李從璟,認真道:「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君王應該胸懷大度,不應該猜忌臣子過甚——難道朕就不想做太宗嗎?可是如今不比當年,局勢不同了。若是帝國兵制仍是府兵制,將領統帶的是有事出戰、無事歸家的府兵,便是將帥欲反,府兵也不一定相從,我何至於如此難安?但自帝國行募兵制以來,兵將可都是職業兵將,兵將依附關係太重,統帥若反,兵將圖利,未必不從!」

靠上扶背,李嗣源神色略顯疲憊,「安史之亂之所以發生,不也正因如此嗎?」

李從璟想起安史之亂,心頭微沉。

安史之亂前,只有邊鎮才有節度使,安史之亂後,舉國遍地節度使。

朝廷平定安史之亂後,不是沒有機會趁機削平藩鎮,卻為何反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