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南北之爭 第816章 江淮掩有十四州,南北相爭今何姓(七)

揚州城外,唐軍大營。

看過常州最新戰報,王朴很是鬆了口氣,甚至露出一絲笑意,「錢元瓘雖然吃了些虧,到底不曾潰敗,常州能有這等局面,雖說談不上好,卻也不差了。」

莫離輕笑道:「在我看來,戰爭的局面沒有好與差之說,只有目標是否完成。錢元瓘據有無錫,與吳軍相持,我等希望他拖住吳軍一部兵力的戰略目標,也就實現了。」

常州之役的結局,吳越與吳國都不能接受,唯一能接受的一方,就是大唐。

換言之,常州之役,吳越與吳國都沒有撈到好處,各自損兵折將,唯一得利的一方,便是大唐。吳越與吳國都因常州之役遭到削弱,此消彼長,大唐自然「樂見其成」。

並且因為兩軍都猶有戰力,往下會繼續相鬥,徒耗錢糧兵甲,這對吳越和吳國都是很大的負擔——吳國不能放棄常州,之前如此,現在更是如此,此時再放棄常州,被算計了的吳越就不會滿足於常州一地,勢必得寸進尺,繼續西進,如此一來吳國就徹底麻煩了。

——吳越更不能放棄常州,一方面吳越沒有完成大唐交代的差事,另一方面吳越也需要攻下常州來彌補自身的損失。

吳越與吳國繼續在常州交戰,是大唐最希望看到的局面,甚至比吳越順利得到常州更希望看到。

此戰持續下去,消耗吳國就是消耗敵國,消耗吳越就是削弱藩鎮,大唐豈能不高興?

臨了,王朴笑道:「想不到常州之役到得今日,竟然還有意外收穫,正可謂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無心插柳?非也。」莫離笑意深邃,「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朝廷之所以讓吳越出兵,其深刻用意,豈非正在此處?」

王朴先是怔了怔,而後不禁贊道:「妙哉,實在是妙哉!」

莫離摺扇輕搖,鬢角髮絲微動,忽然出了會神。

劉金,淮南宿將也;盧絳、蒯鰲,淮南俊彥也;錢元瓘、錢鏵,越地人傑也。此番這些人你爭我斗,各自極盡智、力極限,彼此算計則刀光劍影,兩軍交戰則屍橫遍野。

殊不知,這些人便是再如何各展其才,便是斗得再如何精彩,實則也不過是在太子為他們搭建的戲台上起舞——那盧絳、蒯鰲費盡心思請君入甕,要在常州吃下錢元瓘,殊不知,他們一開始就入了太子的瓮!

念及此處,莫離眼神變得悠遠,彷彿看到了千里之外的洛陽,看到了神都城裡的那座東宮,看到了那個一身英氣的風流人物,他低聲呢喃道:「光陰流轉,如白駒過隙,不知覺間,竟已是半載過去……李哥兒,離這廂可甚是想念……」

……

金陵。

得到常州戰報,徐知誥獨坐書房,長久不動不語。

他當然知道常州之戰僵持下來,對吳國是一種何等不利的局面,從短期來看,至少分在常州的兩萬兵馬脫不得身,無法渡江北上到江淮參戰。

江淮有唐軍共計十餘萬,怎麼都不容小覷,雖然如今分散各處,給了吳國可以施為的機會,局勢頗為有利,但徐知誥原本就不敢言說必勝,眼下只有八萬兵北上,就更是沒有了這等心思。

然則徐知誥不後悔在常州設伏,江淮戰事持續到今日,吳越要向西用兵,毋庸置疑,常州會有戰事,不可避免,他必須應對。只要不獻地,他就得跟吳越打這場戰爭,區別只在於怎麼打而已。

設伏沒能得手,常州局面固然陷入僵持,但若不設伏,吳軍難道就會大勝?

「到底是小覷了錢元瓘這廝。」徐知誥暗自思量,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他又不禁搖頭。

錢元瓘有幾斤幾兩,昔曾與之交過手的徐知誥,最是清楚不過,他看過常州之役的詳細戰報,盧絳、蒯鰲、劉金執行策略都無差錯,已經做得足夠好,單單以錢元瓘之能,還不至於能僥倖逃脫。

「江淮莫神機……問題還是出在莫離身上。」徐知誥得出結論,他想到:若非錢元瓘是受莫離節制,被莫離時時以王位繼承之事作為提醒,錢元瓘不至於突然變得這般小心謹慎——照此說來,這莫離果真不是浪得虛名,他人雖在江淮,卻極有可能只憑戰報,就看出了常州的異常。

這個念頭一起,徐知誥就覺得極為有理,繼續想到:莫離嚴令之下,錢元瓘時時警惕,雖然惱怒久攻常州不克,卻仍能保持一些清醒,這才能看到他原本看不出的東西,從蛛絲馬跡中發現些許端倪……

徐知誥站起身,負手在書房中來回踱步,凝神細思,越想越覺得莫離此人端得是不好相與,甚至能稱可怕,「身在百里之外,不發一兵一卒,竟能左右常州戰局,使我必成之良策化為泡影,此何等人也?!」

「莫神機,莫神機……神機妙算,料敵於先……若我有這等大才輔佐,何愁大業不成?」徐知誥忽然憤憤一拳打在書桌上,他想起這半年以來,吳國屢出良策奇計,用精兵北上,其中不乏神出鬼沒的手筆,但竟然都讓莫離一一破解了去,半個也沒能達到預期成果。

徐知誥不禁拿身邊的謀士與莫離相比,比來比去竟然發現沒人有這等大才——宋齊丘長於大略短於戰陣、周宗精於細處格局卻不夠、史虛白……此人就知道勸我有得有失!

還有其他人,縱然政才不小,但在軍事造詣上,都難與莫離相媲美。另有一些大將,雖然也有才幹,但總覺得差點意思,才冒頭的年輕一輩俊彥,不乏資質卓越者,然則到底歷練不足,還遠未成長到可以獨領大局的地步。

越想徐知誥的心情就越發失衡,「此人竟有孔明、藥師之才,可遇而不可求……」念及此處,徐知誥心底沒來由的升起一股怒火,雙眼通紅,咬牙道:「李從璟,你何德何等,竟然叫你得了這等大才?!」

分明是嫉妒到了極點。

……

錦繡閣。

史虛白要了二樓一間通透雅間,一邊飲酒一邊觀看堂中高台上的歌舞演奏,雖然身影舉止無不洒脫依舊,眉宇間卻憑空多了幾分蕭索之意。

葛三娘、蘇紅袖離開後,錦繡閣落入旁人之手,大概是深為認可原本裝飾風格的緣故,重新開張之後並未如何整修,一應閣樓燈飾裝潢都基本維持了原本模樣。

然也正是如此,讓史虛白感受到了物是人非的惆悵,酒仍舊是原來的酒,滋味卻已好似不再如從前。

很少有人知道,史虛白對錦繡閣用情頗深,這也是他跟很多人不一樣的地方,這個他剛到金陵無處安身時,憑藉幾首詩詞文章,就讓他幾乎享受到免費待遇的青樓,不僅有他的風流,也有他的情意。

葛三娘、蘇紅袖這些人,在史虛白看來都是妙人,只可惜卻是再也見不著了。

史虛白飲盡杯中酒,輕嘆一聲,就準備起身離開,但不等他站起來,就有人坐在了她身前。

見到這個人,史虛白竟然沒有再著急要走,因為在他看來,眼前的人也是個妙人。

能不作男兒裝扮,以女兒之身堂而皇之在青樓行走的女子,自然是妙人。

「眼下國事正緊,先生竟然有暇在此飲酒賞舞,我是該說先生風流不羈呢,還是該說先生不務正業?」林安心坐在案後,微笑中帶著兩分打趣。

史虛白笑道:「林司首不也跟在下一樣?」

林安心拿起酒杯在眼前打量,幽幽道:「我可跟先生不同,我是確已無事可做。」

史虛白笑意不減,「但依在下看來,林司首不是樂作閑人之輩。」

林安心不答,反而問道:「常州之戰陷入僵持,先生如何看待?」

「常州之戰既已陷入僵持,還有甚麼好說的?」史虛白似乎又有了興緻,再叫了一壺酒來,「林司首想問的,怕是江淮戰事吧?」

林安心嫣然笑道:「果然甚麼都瞞不過先生。」

酒娘送來一壺石凍春,為史虛白斟上一杯後,才扭著腰肢款款離去,史虛白品著美酒道:「你我說話的這會兒,江淮只怕正在大戰,只不過戰報一日不傳回,在下也無法輕言擅斷。」

放下酒杯,史虛白回味一番,這方才無味的酒,此時竟然有了香醇之意,「不過江淮之戰乃是兩地決戰,事關兩地將來,某倒確有北上一觀之心。」

「是嗎?」林安心眼神玩味,「不知先生是想領兵出戰呢,還是想孤身前往?」

史虛白至此終於放聲大笑,「某從未領兵,豈敢拿將士性命當作兒戲,還是只身前往的好!」

林安心笑容頗有深意,「先生乃是書生,獨自前往戰亂之地,只怕旦夕之間性命不保。」

史虛白笑而不答。

林安心忽然神色一變,眼神凌厲,一字字道:「先生該不會是,想要投敵吧?」

史虛白坦然無愧道:「這話從何說起?」

林安心冷笑道:「先生自入丞相府,逢大事,屢有進言,然則據我所知,丞相好似鮮有納策之時。先生既然在金陵不得用,有北上投敵之心,豈不順理成章?」

史虛白再度哈哈大笑,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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