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南北之爭 第782章 莫離獻策定滁州,馮道驅至壽春城(六)

所謂雄關天塹,首要之重便是因勢利導,充分利用地理優勢修建關隘,真正的雄關並不需要駐紮雄兵數萬,往往千百人就足夠穩固防線,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才是雄關的含義,駐兵數萬的不叫險關而叫兵城重鎮,無論是大小劍山的劍門關還是關山的清流關,關隘本身也容不下千萬人,在兵法上講究讓敵軍優勢兵力施展不開,只能在數十人數百人的規模上交戰,才是天塹險隘的真正含義。

李德誠帶著萬餘吳軍殘兵敗將趕到清流關,城頭上的李從璟將滁州刺史印信等物扔下關隘,令這群喪家之犬繳械投降,到了這步田地吳軍已經沒有資本與李從璟談條件,前有雄關天塹後有虎狼之師,吳軍若是不想全軍覆沒就只剩下投降一途,然而李德誠的反應卻讓清流關上的君子都勃然大怒,這廝不僅不下馬請降,反而在馬背上指著李從璟的鼻子,好一陣破口大罵。

「李家小兒休得猖狂,我李德誠戎馬一生何等場面不曾見過,要某家投降真是痴人說夢,某家一身橫肉鐵骨錚錚,上承君王厚恩下系軍民厚望,便是粉身碎骨也決不投降,今日便縱是要死也是為家國而死,乃是死得其所,忠義不負祖宗妻兒不負江東父老,要某效仿那搖尾乞憐之輩,你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李家小兒,若想取某項上人頭就出關與某一戰,看看某家這桿鐵槍饒你不饒!」

李德誠這一陣怒罵讓史彥超鬚髮皆張,他當即向李從璟請命要出關去取下這老賊人頭,吳軍分明已經敗了再也無路可走,此時李從璟憐惜他等性命意欲放他一條生路,李德誠不知好歹也就罷了,竟然敢對李從璟出言不遜,史彥超恨不得立即將其碎屍萬段。

平心而論李從璟的脾氣也跟溫和扯不上半分關係,他只是早已不習慣喜怒形於色罷了,眼下被李德誠這般怒罵,自然不會堅持熱臉貼冷屁股,要他擺出一張思賢若渴的嘴臉,繼續去苦口婆心跟李德誠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沒有這個必要。李德誠既然一心求死,李從璟不介意成全他,對方要忠義之名他要萬里江山,彼此各取所需而已。

得到李從璟首肯之後,史彥超只帶十名親兵就出關,二話不說當頭殺向李德誠,李德誠的親兵乍見唐軍只十一騎出關,心頭既有對方託大露出破綻的欣喜,也有被史彥超如此輕視所激起來的怒氣,他們既然是李德誠的親兵,自然跟李德誠同樣心思,李德誠忠心報國他們同樣不會過分愛惜一條性命,打定主意跟李德誠一同戰死此地的吳國兒郎,立即迎上史彥超。

只是兩者相遇之後,這些吳國兒郎立即被殺得毫無還手之力,別說碰不到風馳電掣的史彥超一根汗毛,便是連史彥超身旁的鐵騎都抵擋不住,須臾間就被斬殺十餘人。史彥超一馬當先帶領十騎殺入吳軍群中,一柄斬馬刀像極了演義里關公的青龍偃月刀,所到之處人馬皆亡,左右吳軍見他如見鬼神,駭然四下避退,亂成一團。

這些吳軍自然不知道史彥超在遂州的戰績,那是敢在亂軍之中逆流突進擒殺投敵叛將的狠人,論及衝鋒陷陣的兇猛之處,當今唐軍大將上將中也沒幾個人能與之媲美,他哪裡會將他們這群疲憊不堪的殘兵敗將放在眼裡。史彥超披荊斬棘殺到李德誠面前,沿途斬殺吳軍將士就跟收割荒草灌木一般,李德誠饒是早已抱定必死之心也被震驚的雙目大睜,然而他並沒有後退的意思,反而大吼一聲提搶迎上史彥超。

戰鬥並沒有發生意料之外的情況,世間哪有那般多的奇蹟,實力不夠再如何發狠也是徒勞,臨時抱佛腳哪裡有十年念經的功勞大,養精蓄銳的史彥超沒用兩個回合,就將強弩之末的李德誠一刀劈下馬背,然後一隻手擒了生死不知的李德誠,旁若無人一般回去關隘,城牆上的君子都則紛紛震兵擊胸,發出一陣陣厚重的呼喝聲。

血染盔甲的史彥超將李德誠丟在李從璟腳下,抱拳說了一聲「幸不辱命」就退在一邊,恭敬等候李從璟處置李德誠。李德誠挨了史彥超一刀,盔甲從肩膀裂開到胸腹下,血肉模糊血流不止,他癱在地上奄奄一息,卻仍舊咬緊牙關奮力坐起,然後神色無愧的看向正打量他的李從璟,嘴中未有一語而鮮血先涌。

「某非不儘力國事,南北勇怯不敵,某戎馬一生征戰過百,見過無數軍隊兵馬,昔年更是曾與朱溫對戰沙場,彼之三軍,安能如今日秦王兵甲之盛!」李德誠用盡全力說這些話的時候,鮮血淋漓的胸前傷口中,有腸腑一起一伏流了出來,慘狀讓人頭皮發麻,他卻看也沒看一眼,「昨日退保清流關,本欲意欲後舉,不意秦王精騎迂迴,先得清流關,某智力俱殫,再無對策,至有今日之敗。」

李德誠的聲音漸漸疲弱,到最後幾乎微不可聞,腦袋也耷拉下去,血線從嘴中連到前胸,前胸中的血肉淌到身下,蓄了一攤,「自隨先帝征戰淮南,半生枕戈待旦,爾來四十有一年矣,今日雖是力竭敗陣,終不負先帝知遇之恩,黃泉路上再見先帝,可以無愧矣……」

坐在血泊中的老將,終於無聲,也沒了氣息,殘軀卧在城頭,寂靜無聲,若一座豐碑。

李從璟沉默片刻,喟然嘆息,「雖是各為其主,但將軍豪情,足以令人尊敬,傳令下去,厚葬在清流關。」他打量了這雄關山巒一眼,夕陽將落未落,「山河壯麗,令英雄折腰,付諸七尺之軀,死猶不悔。那就讓你在這看著,這如畫江山到了我大唐手中,日後會是何等錦繡繁華!」

李從璟復又看向關外,萬餘吳軍綿延道路,一眼能望到山路盡頭卻望不到將士盡頭。侍衛親軍已經追趕上來,迎面碰上的吳軍再無殊死抵抗之意,紛紛投降讓開道路,等李從珂趕到清流關下,李從璟正讓人收殮李德誠的屍身,後者看了前者一眼,吩咐道:「收納降卒,不服者,斬!」

李從珂仰著頭抱拳大聲應諾,眼中頗有激動之色,「末將謹遵軍令!」

……

清流關的戰事完結之後,李從璟去了滁州城,因為滁州城裡刺史與守將都望風而遁的緣故,留在城裡的官吏基本沒甚麼大員,不曾和刺史守將一同逃跑的官吏,除卻個別忠義之士外,基本都是滁州本地人,後者是地方統治力量的根基,官職雖然不大但都是地頭蛇,李從璟也沒有理由為難他們,依舊讓這些人官居原職,藉助他們的力量來統治滁州地區。

在滁州逗留的時候,李從璟得到消息,馮道已經率領大批官員到了壽春,他立即傳下命令,讓馮道到滁州來,彌補滁州上層權力的真空,接管滁州的府庫、民政要事。滁州的位置頗為特殊,堪稱江北之地的核心地點,輻射四方,唐軍要攻略周邊州縣,包括東邊的揚州楚州、西邊的廬州、南邊的和州,將滁州建設成中間補給點很有必要,這跟梓州、益州之於兩川的道理一樣。

吳國國度金陵位於和州、揚州交界地帶的江對面,李從璟暫時對它沒有想法,他想要的是揚州,那是唐軍此番進軍的最終目的地,也是攻略江北必須要拿下的目標。拋卻軍事意義不談,無論是經濟、文化還是政治上,揚州都是江北命脈。

如今大軍攻下了滁州,按死了劉信、李德誠這兩隻大蜘蛛,淮南的江北防線就大受打擊,李從璟沒有要給淮南喘息之機的意思,大軍在滁州略作休整後,他就讓李從珂往揚州進發,同時派遣偏師去攻打廬州、和州,至於在盛唐的李彥卿,則被李從璟要求向南挺近,尋機攻佔舒州。一旦廬州落入唐軍手中,江北西邊的舒、蘄、黃、申、安等州,就將成為瓮中之鱉,加之彼處除卻江南鄂州能夠呼應外,本身並沒有重兵把守,唐軍要收入囊中只是遲早的事。

眼下戰事核心還是在江北東部,包括滁州北面的濠州、滁州。

李從璟將壽春戰事交給了莫離主持,李彥超暫時協助,他自身則準備坐鎮滁州,來指揮調度接下來的戰事,這個時候,濠、楚二州的戰事如何,在整個江北戰局上,就顯得格外重要。

且說孟平率領百戰軍到了濠州,在一把火焚毀濠州水師,幾乎是用俘獲的水師樓船與濠州水師同歸於盡後,立即馬不停蹄攻打濠州城。濠州城雖然不如壽春堅固,只是一座小城,但也不可小覷,尤其是濠州城與鍾離關幾乎挨著,後者在前者的東面僅十里處,類似於石首水寨相當於石首縣城的位置,這就讓濠州戰事變得不那麼好打,在郭廷謂殊死抵抗的情況下,濠州、鍾離天然互為犄角,相互支援彼此呼應都很順暢。

郭廷謂並不是濠州職位最高的吳國官員,主持濠州事務的是觀察使劉金,此人與郭廷謂同心協力,下定了決心要固守濠州城,也不是易與之輩,在孟平率領百戰軍抵達濠州之前,郭廷謂與劉金將濠州城中的大戶人家尤其是地痞遊俠,盡數集中於城內的寺院中,派遣甲士嚴密把守,每日定量給其飯食,杜絕了他們與城外唐軍勾結的可能,同時也避免了這些人跑出城去被唐軍抓到,被唐軍審訊出濠州城的仔細來。

守城守城,不僅要防備城外攻城軍,更要防備城中大戶大族,這是最基本的軍事常識,在這種情況下,孟平雖然到了濠州有幾日,但仍舊不能知曉城中虛實,郭廷謂與劉金還不知足,又根據寺院中那些人的情況與能力,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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