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南北之爭 第779章 莫離獻策定滁州,馮道驅至壽春城(三)

兩百餘里關山,在西邊亦或說南邊的半段中,山勢最寬的地方遠超五十里,以至於形成兩條平行山體,中間有峽谷。清流關扼守關山中點,距離滁州城不過二三十里的距離。這回吳國出征楚地,早先是李從榮領兵援楚,而後李從璟出人意料揮師南下攻打壽春,雖然被高審思擋住了些時日,唐軍更是直到今日也沒能將壽春城打下來,但說到底,這個時間並不長,哪怕是到了今日,也沒有一個月的時間,李德誠與劉信各自領兵救援壽春,出發的就更早,雖然李從璟一直在說沒能迅速拿下壽春,是唐軍入淮第一戰就遭到了失利,但實際上這也是相對而言,金陵方面再如何行動迅速,也不可能在短短一二十日的時間內,就擬定出兵策略而後調集兵馬還及時趕到了定遠與塗山,李德誠與劉信臨危受命,固然是因為他們本身資歷足夠,也是因為他們本就是駐紮在壽州附近的吳國大將。劉信原本坐鎮楚州,李德誠就在滁州當差,他們倆率領的軍隊是吳國江北藩鎮軍不假,卻也是吳國在江北僅有的機動兵主力,金陵想要支援李德誠與劉信,也不過在名義與後勤上,十多萬吳軍都在楚地,短時間內金陵哪裡還有兵馬可調?此時不僅滁州防備空虛,便是金陵,也沒有富餘兵力。

但從另一方面說,雖然江北暫時沒有太多兵力,可若是戰事持久,唐軍數月半載沒有大的收穫,不去說江北十四州,東部的四六七個州要招募些勇士充實各地防禦,再拼揍些兵力運到前線加強力量,並不是甚麼難事,哪怕是金陵無兵可調,江北僅憑那張大網與自身力量,也能跟不到十萬的唐軍鬥上一斗。

於此觀之,對唐軍而言,定遠縣的戰事必不能繼續拖下去,李從珂與李德誠的平局,實際上就是大唐在江北的敗局,哪怕孟平最終帶領百戰軍奪下濠、楚二州,只要李德誠、高審思還在,李從璟就騰不出手來,若是徐知誥不著重加強江北防禦、進行反攻倒也罷了,李從璟還能在江北勉強維持一個與吳國的平手,一旦徐知誥那麼做,這趟出征江北的結局就不好說,更何況比之吳國的本土作戰,唐軍遠道而來,在後勤補給與地利人和上本就不佔據優勢。

在這種情況下,君子都三千騎南下,出擊清流關,是奇策也是必然。

不同於從定遠縣繞行關山的巨大週摺,從壽春南下的君子都,直到關山西腳,走得也是類似直線,而後順著關山東上,繞行的路程並非不能接受,至於沿途州縣包括滁州的些許兵力,早年縱橫千百里草原如若等閑事的君子都三千鐵甲,根本就不曾放在眼裡,大唐的水師的確不如吳國,但論及陸軍尤其是馬軍,李從璟半分都沒有要畏懼吳國的意思。

三千騎過了慎縣之後,基本就到了關山西腳,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沿山北上,再行百里,就能到達清流關背後。君子都輕裝簡行,沒有攜帶輜重,將士乾糧都只夠幾日之用,速度奇快的同時,頗有些背水一戰的意味。但李從璟心裡清楚,這並不是背水一戰,只是一次戰術層面上的迂迴奔襲,到了如今這個層面上,他也不會去玩背水一戰這種變數太大,過於依賴運氣的所謂壯烈之舉。當初淇門建軍的時候,為了樹立威信收買人心,他可以雪夜襲長和,回去的時候還親率精兵為繳獲的財貨斷後,那是形勢所迫,他要出人頭地在亂世上位,就必須敢打敢拼殺出一條血路,如今的秦王早已過了原始積累期,再這般親身犯險,他這位秦王就有些不拿自己當太子了。

在君子都沿關山東上的時候,有一隊百餘人的青衣脫離大軍,直奔大江而去。

……

清流關。

壽春戰事緊急,李德誠攜兵北上,自然不會留有餘地,因而無論是留守滁州還是把守清流關的吳軍,都不太多。這一日,清流關的守將依照往常模樣,在關隘巡視,只不過他面朝的不是南方而是北方,清流關是一座防禦北面的關隘,吳國大軍也在清流關之北的定遠縣作戰,清流關守將自然日夜向北方張望。時至今日,清流關已經戒嚴,無論是商賈還是百姓,皆不得從清流關踏過,逃難的百姓實在太多了些,保不齊就會有唐軍細作混入其中,清流關守將不敢大意。此處距離定遠縣百里左右,因為關山阻隔的原因,無論定遠縣戰事如何激烈,這裡都不能聽聞得到,不過清流關與定遠縣之間每日里都有斥候往來,清流關守將倒也不虞定遠縣戰況自己不能及時知曉。

「昨日一戰,大帥再度與唐賊戰平,照此下去,也不知戰事如何才能有所進展。」清流關上,守關副將滿面憂色,「唐賊戰力強橫,不容小覷,劉將軍已經敗北,若是大帥再不能建功,壽州形勢就危急了。」

守將扶牆遠望,默不作聲,雖然副將說李德誠與李從珂戰平,那也不過是照顧李德誠的臉面罷了,昨日一戰,唐軍中幾員猛將猛攻猛打,勢不可擋,李德誠雖然不至於落敗,但也損兵折將,可以說形勢很不樂觀,他嘆息道:「唐賊來勢洶洶,又分明是早有預謀,出征定遠縣的李從珂又是沙場宿將,並不容易對付,大帥屢施奇計都沒能建功,這仗的確不太好打。然則,壽春既然城防堅固,若是定遠縣戰事不利,大帥還能退守清流關,只要清流關仍在,唐賊在江北就無法施展拳腳,他日金陵再遣援軍,必能破賊。」

副將憂心忡忡道:「大帥銳意進取,臨行前便說過,定要擊退唐賊,此時只怕不會輕易退卻。那李從璟成名日久,不僅嫻熟沙場之道,更時常有驚人奇謀,也不是好相與的。」

守將搖頭道:「大帥雖有克敵報國之心,但並非魯莽意氣之輩,若是戰事果真不可為,大帥自然知道該當如何。你我奉命把守清流關,當嚴查唐賊斥候與細作,萬不能給他們背後搗鬼的機會。必要時候,要做好接應大帥的準備。」

副將點頭稱是。

守將還想說甚麼,忽然眉頭一皺,因為他看到一員小校急匆匆跑過來。

「將軍,大事不好!」來人驚慌不已。

「何事如此驚慌?」守將皺眉,佛然不悅。

「他……他來了!」來人滿頭大汗磕磕巴巴。

「誰?誰來了?」守將眉頭皺的更緊。

「李……李從璟,君……君子都!」來人滿面驚駭之色。

「甚麼?!」守將心頭大驚。

他睜大眼睛向關外看去,彼處山平道靜,草木如常,並無一兵一卒。

「將軍,不……不是前面,是關後!」

守將勃然變色,怔怔道:「這怎麼可能?!」

彷彿是為了回應他的這句話,關後忽的殺聲大震,一支鐵甲大軍滾滾如洪流,殺向關隘來。

黑雲壓城城欲摧。

……

滁州城。

「怎麼回事,何處傳來的廝殺聲?」

「好似是清流關!」

「唐賊殺到清流關了?!這怎麼可能,我等並未接到大帥撤防清理關的消息……」

「我等也不知實情!」

「還不速速遣人去打探!還有,速報州府!」

對話發生在滁州城頭,一員守城都頭望著清流關的方向,神情緊張而慌亂,眼中滿是茫然與不可思議。

唐軍攻打壽春,李德誠率軍前去救援,戰事最不濟也在濠州一帶,滁州可是相隔甚遠的後方,理當十分安全才是,怎會突起戰事,還是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

沒多時,滁州城刺史府與節度使府的官員,以及滁州駐軍的將領,紛紛趕到西門城頭,清流關距離滁州不到三十里,彼處的交戰聲很容易就能傳過來,他們匯聚到城頭,雖然不能相信唐軍已經到了清流關,但清晰可聞的廝殺聲,卻無一刻不在衝擊眾人的頭腦,以至於每個人都滿面驚駭。

唐軍既已殺到了清流關,李德誠在何處?為何他們之前沒有得到消息?李德誠是不是敗北了?清流關還守不守得住?清流關若是守不住滁州城肯定不安全!

「去往清流關打探消息的斥候為何還未返回?!」滁州刺史聲音顫抖,又急又惱。

「斥候早已發出,照理早該返回,卻不知為何遲遲沒有動靜!」守將面色很是不好看。

「來了,斥候回來了!」沒多久,一名官員指著官道上出現的一隊精騎,驚喜的叫出聲來。

守將細看兩眼,待對方近了,吃驚道:「那不是我軍斥候!」

「甚麼?!」

這隊不過二三十騎的馬軍甲胄鮮亮,威風凜凜,大搖大擺賓士至城前,丟下十餘顆人頭,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城頭上的眾人一頭霧水。

直到對方走遠,身形消失在道路上,滁州才打開城門,派遣軍士去查看。而後眾人就得到彙報,那些人頭,乃是他們先前派往清流關的斥候。

「這……唐賊莫不是已經攻佔了清流關?大……大帥他?」一名官員雙股戰慄,雖然他從未覺得戰爭可怕,但當戰爭悄然降臨,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做好應對的準備。

「這可如何是好?」

「清流關到底丟沒丟?」

「滁州城還守不守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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