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南北之爭 第769章 孟平塗山擊劉信,潞王三戰李德誠(二)

「既是如此,將軍打算何以應對?」聽罷劉信一番分析,郭廷謂很是嘆服。

劉信捻須不語,面帶笑容,顯得高深莫測。實際此時他心中正得意,他既然喜好自誇,當然是希望旁人認同的,郭廷謂流露出的敬佩之色,讓他很是滿意,虛榮心得到很大滿足。

見郭廷謂一副虛心求教的神態,劉信都覺得自己高大起來,他擺出不疾不徐的模樣,很有高人風範地說道:「我軍有逾兩萬兵馬,便縱是有些水師將士要操控樓船,上不得岸來,本將的可用之兵也近兩萬。我軍既有這許多精銳將士,當可作多番布置。」

說到這,劉信有意停了下來。果然,郭廷謂立馬問道:「如何布置?」

劉信心頭滿意,心情愉悅,思維也比平日迅捷不少,「唐軍要來攻我,兵鋒必然直指塗山。故而依仗塗山排兵布陣,就是我軍的機會。」

蘆葦盪中,孟平讓人拿來軍情處繪製的輿圖,在地上鋪開,指著塗山娓娓道來,「塗山地勢,東西略長,南北略窄,東邊略高,西邊略低,大體呈梳子狀,山嶺如梭,地勢較為陡峭,大部分山體並不適合布兵、紮營,唯一可供紮營的地方,在於靠近淮水的西邊山坡南端。劉信只在山上扎一營,非不願多紮營壘,實不能也。」

以塗山西北角為界,西北角以西,淮水是南北走向,自南向北流經西北角後,成為東西走向。

劉信紮營的矮山包,便在最西邊,一方面是地勢使然,四面坡度較緩,另一方面也是靠近淮水上的水師。

孟平繼續道:「因塗山地形如梳,故而山嶺之間,可藏兵馬;又因劉信營壘扎在西面,故而北面也可藏兵馬;再因為水師在淮水上,故而敵賊能從西面登岸。」

「一言以蔽之,若是我軍攻打劉信山寨,極有可能四面受敵。」

「情況於我有利的地方在於,劉信紮營的山包並不高,山坡也較容易攀登。但饒是如此,對方畢竟掩有地勢之利,無論是據營而守,而是俯衝我軍,都大為有利。」

言盡於此,孟平看向諸將,「故而此戰要勝,戰事必定不能持久,持久則對我不利。而要速勝,戰法必要安排妥當。劉信此人,自命不凡,此為可乘之機。故而本將的計策是,直取劉信!」

「如此,本將需要一員勇冠三軍、能捨身往死的猛將,在我軍甲士攻上山營,兩軍戰事膠著之際,驟然出擊,一舉將劉信斬殺!萬軍從中,誰能憑藉二三十騎,逆勢而擊,為我取來劉信首級?」

眾將肅然相覷。百戰軍惡仗不知打了多少,他們久經沙場,豈能不知其中兇險?

就在這時,一人挺身而出。

塗山,吳軍軍營,劉信擂鼓聚將,排兵布陣。

一切安排妥當後,劉信來到轅門,舉目而望。

塗山與淮水之間,有一塊狹長平地,寬不到千步。千步之外,吳軍樓船一排一排,桅杆如林。

劉信心道:「此地地形狹窄,又有我水師在側,唐軍從南面而來,必不會涉獵此地。」

劉信又向南面看去。

南面即是先前他追擊百餘唐軍的方向,田野廣闊,方圓數里之地,足為戰場。若是唐軍從南面進攻塗山軍營,最不濟可以避免被樓船強弩攻擊到。

劉信心道:「南面雖然足為戰場,但本將居高臨下,在塗山指揮全局,卻是不會輕易下山。只要本將不下山,唐軍就得爬坡而戰。屆時唐軍深入戰場,我軍仍可從東西兩面夾擊,再協同以山上軍營反撲,可謂盡得地利,敗之易也!」

正想著,劉信雙目微縮,因為他已經看到了南面地平線上的滾滾煙塵。

他站得高,看得遠,不多時,地平線上冒出一條黑線。這條黑線須臾便加粗加長,而後逐漸變成一片黑色湖泊。

塗山南面,本是大片農田,然而黑色湖泊所過之地,農田自然不免面目全非。

兵禍之所以為兵禍,可見一斑。

也不知過了多久,劉信雙目陡然有瞬間的睜大,因為他已經看到了對方的旌旗。

「竟然是百戰軍!」劉信心頭微微泛寒,百戰軍的戰績他當然有所耳聞,去歲東川玄武縣一役,使之名聲大噪。

劉信心道:「倒是一支精銳,就是不知與我吳軍驍勇相比,到底誰會更甚一籌。」

孟平策馬在陣前緩緩而進。

百戰軍的腳步聲很重很有節奏,如同踩在人心臟上,讓人的心跳都不禁與之合拍。這時候的百戰軍將士,會感到山河的脈動,都與他們的呼吸節奏是一致的。

大軍軍陣四面八方,游騎往來如飛,捲動煙塵四處翻騰,為大軍探知周圍情況。居於陣前的孟平,成為游騎們散開的始點與歸來的終點,一條條軍情相繼傳入孟平耳中。

大軍轟隆隆的腳步聲沉重有力,而眼前的塗山卻靜的出奇。

終於,百戰軍軍陣在田野上停下來。

天地頓時安靜異常,落針可聞,只剩下游騎戰馬噠噠的馬蹄聲,與一聲聲喝令。

然而安靜只是暫時,很快,大軍開始變陣。望樓被架設起來,戰鼓、令旗、號角率先各就各位,排陣使高居望樓,下達布陣的命令,而後在令旗指揮下,馬軍、大盾手、弓箭手依次進入各自位置。整個軍陣如同一盤流沙,由整體分為許多部分,又由部分迅速歸為整體。

當軍陣變化完成之後,原本看起來渾厚沉穩的軍陣,頓時鋒芒畢露,殺氣凜然。

孟平仍舊在陣前,在這個時候,去塗山正面山麓、兩翼與後側偵查的游騎,相繼馳回,向孟平傳達各地的偵查情況。

在萬餘人大陣變化的巨大動靜中,可能很少有人注意到,在塗山周圍,以至於軍陣左右更遠的地方,已經有一些個游騎倒在地上,身軀一動不動,唯有流逝的鮮血帶走了生機。

這就使得,一些個戰馬奔回軍陣時,馬背上並無騎兵。

這些戰馬奔回軍陣,就會有馬軍將士策馬上前,默然將戰馬牽回來。至於馬上騎兵的石首,現在卻不是收殮的時候。

那些游騎之所以死亡,不是因為中了埋伏,而是他們深入的某些地方,是敵軍不希望他們深入的,所以他們會被截殺,若是奔走不及,就有可能丟了性命。

大戰未起先死斥候,大戰將起先死游騎。

斥候、游騎的死亡,當然有其價值。

孟平很快了解到,塗山南面的哪些山麓里,隱藏有吳軍伏兵,而觀其地勢與相應情況,彼處的伏兵又該有多少人。至於塗山東西北面,游騎深入了多少步受到截殺,也就意味著多少步後面可能有伏兵,若是彼處有伏兵,依照其距離,他們又會花卻多少時間衝到本陣,而要監視這些地方,又該把後續游騎放在甚麼位置。

如此種種,都迅速在孟平腦海中推算出來。

塗山吳軍軍營,劉信看罷百戰軍的布陣,與百戰軍游騎的分派,臉色凝重起來。

窺一斑而知全豹,他已然了解到,眼前的百戰軍,的確不是浪得虛名之輩。

郭廷謂雖然少經戰事,但作為濠州觀察使,自然不是不學無術之輩,他很快變色道:「軍陣嚴整,調度周密,探知戰場充分,不驕不躁,章法有度,不動如山,動若雷霆,此輩不好相與也!」

劉信聽見郭廷謂長他人志氣,難免心中不痛快,冷哼一聲,「徒有其表者眾,能征善戰者寡;假把式好裝,真功夫難練。水深幾許,涉足乃知,金重幾兩,稱過方曉。如今兩軍還未交戰,便就斷言敵軍精銳,未免為時過早!」

郭廷謂觸了霉頭,有些尷尬,連日相處,他已頗為敬重劉信,當下自然無意忤逆對方,「無論唐軍如何,我大吳將士驍勇善戰,卻是毋庸置疑,眼下有將軍統兵調度,此戰便是李從璟親至,也討不到半分好處!」

劉信心裡這才痛快了些,「那是自然!」

孟平已經登上望樓。

臨陣野戰,望樓只是臨時由組件搭建,並不太高,與塗山軍營更是不能相比,但此時孟平站立望樓之上,卻也足以俯瞰戰場。

他身旁站著排陣使,對方道:「吳軍分明兵多,又佔據有利地形,眼見我軍來攻,卻不擺起大陣與我軍正面接戰,只敢據山上之營而守,而埋伏以重兵待擊,劉信此人,氣量可鄙!」

這是實話。

但卻不全對。

孟平淡淡道:「戰場之事,要氣量何用,能勝即可。」

他看向塗山敵營,如同與劉信面對面,平靜道:「以為躲在山上就能保全自身嗎?那你未免太過天真。」

「傳令安重榮,攻營!」

令旗動,鼓聲起,軍陣遂出。

攻山上之營,自然用步軍,安重榮領步軍襲向塗山。

步軍軍陣出動之後,兩翼馬軍,同時分出一股,去護衛安重榮左右。

這時候,天空無日,只有陰雲。

塗山軍營上的吳軍,連營門都不出,全都龜縮在營中。等黑壓壓的唐軍攻上山來,劉信下令,以弓箭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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