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諸侯掀起百丈浪 第734章 一朝掌得天下權,我為萬世開太平(二)

關於建學院的事,李從璟有這個打算已經很久,只不過學院不比演武院,個體太過龐大,內容也太過複雜,工程堪稱浩瀚,成立起來要難得多。再一個,學院的成立需要相應的社會條件,不是從軍中拉出一批將領、士卒就能成立班底的,而李從璟又不想糟蹋了學院這個存在,故而一直都沒真正著手。

所謂學院,即大學。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大學,集教學與科研於一體,凡世界存在之物,皆是大學研究、教學的對象。放在當下來說,學院當然無法與後世大學相提並論,但儒學、百工,都應該是教學內容。學院的學生,政事上必要成為新政得力幹將,在百工上必須要能促進工、農、商、醫甚至是士、軍的發展。

李從璟在此時提出興建學院,從時間上來說仍是早了些。但新政、削藩推行太快,他怕朝廷、地方官吏不能滿足需求,而他即將入主東宮成為太子,只要有李嗣源支持,也勉強算得上有能力來做這件事。

「學院與太學有何不同?」在聽李從璟初步闡述過學院的觀點後,李嗣源問,「興建學院,要招收甚麼樣的學生,教授甚麼樣的學識,學成後又去做甚麼?」

後三個問題,堪稱辦學經典三問。

李從璟道:「太學多教授儒學,學院無意取代太學的地位,故而著重教授其它『雜學』。當今朝廷,取士多以儒學,雖也有時務、明經、算學、律法諸科,但力度仍是不夠,選拔出來的士子,也不夠用。以朝廷六部為例,吏、戶、禮、兵、刑、工各司其事,但士子高中之後,無論進入哪一部,能堪重用的都不多,多半對六部事務之詳略不甚了解,更談不上精通一門,需得重頭來學過,再經數年十數年曆練,方能獨當一面。」

「朝廷六部如此,地方六曹亦如此。以戶部為例,戶部官員不知如何合理增加國家賦稅,不知如何針砭時弊改善財政,更不知漕運、屯田、鹽鐵、錢幣等事之深淺,絕非危言聳聽。時有良臣名臣,若能歷經數部任職,花費數十年時間,而後方有可能改善國計民生。饒是如此,其所行之法,也不過因循舊制,能略加修改則已難得,就更不必說改善。是以天下但凡有弊政,朝廷往往要承害數十年,待得積弊深厚朝廷舉步維艱,而後方能有應對措施,且也不一定應對得當。」

「而所謂良臣名臣,又何其難得?品性、才學、機遇,缺一不可。而要令其任事,改善時弊,更需君主信任,更難的是,君主要長久信任。因是之故,天下但凡有蔽政,則必成積弊,不到中興之世,難以稍去疾患。而中興之世又何其難得?便是有,也難盡去時弊。到得這時,即使國有明主,朝有良臣,不過空有救世之心,而不得救世之法,社稷又如何能得到徹底醫治?縱觀史冊,朝廷弊政一出,則積弊日深,待到無藥可救之時,也是民不聊生之際,天下遂亂,便索性打破所有瓶瓶罐罐,掀翻江山社稷,依照『先賢』之法,略加修改,再重新豎立秩序。周而復始,循環往複,如是而已。歷史不是總是相似,只不過是總在重演罷了。」

李嗣源一臉深思,李從榮、李從厚雲里霧裡,李從璟飲下一口茶潤了潤嗓子。

他繼續道:「朝廷治理天下,千頭萬緒,而在這無數頭緒中,必須有無數官吏,精通每一個頭緒,而後方能在頭緒病患之際,及時發現而又及時研究對策。宰相、重臣上解君憂下安黎庶,便得對六部之事,對六部外之事,對天下之事,都瞭然於胸,而後方能協助君王總領全局,匡扶社稷,推行大政於天下。如此上下齊心,才不會出現荒誕害民之國是。」

「今興學院,是為使善醫者醫人,善吏者治吏,善禮者掌禮,善工者治工,善財者理財,善兵者治軍,善刑者掌法,善學者治學。天下百業,各安其位,天下俊才,各展其能。倘若有天資聰穎者,善數業,則為官;再有天之驕子,能善百業,則為公輔。如是,帝王君臨廟堂,胸有天下,而天下大治!若帝王賢能,又得名臣相佐,則天下大興!」

李從璟一席話說完,也回答了李嗣源先前有關學院的三個問題,並且是用另一種方式,更加透徹全面的回答。

等了許久,見李嗣源仍是在沉思,李從璟笑道:「當然,治理天下,也不是僅靠學院就行,天下有了疾患,也並不都是因為弊政,兒這是從學院的角度去看。」

李嗣源從深思回緩過神來,長舒一口氣,「能得如此學院,大唐盛世,何愁不能再現?屆時盛世不現則已,現必光芒萬丈,比之貞觀、開元,更為奪目!」

李從璟點點頭,「長遠觀之,可以如此期許。眼下來看,學院培養出來的學生,也能使得新政更好推行。」

李嗣源奇怪的看向李從璟,「也不知你這腦袋到底是如何長的,竟然能想出這許多東西。」

李從璟訕笑道:「並非兒一人所想,莫離等人都有一起出謀劃策。」

李嗣源點點頭,這才覺得合理,遂又道:「興建學院,我看可行。不過照你方才這般說來,也不是小手筆就能做得好的。且不去說造一座學院建築,學院中開設諸多學科,首先得考慮先生從何而來。要達到朝廷期許,這些先生必不能濫竽充數,需得學識淵博,亦或各精各業。天下大亂已久,無論是朝堂上還是朝堂外,這樣的先生都不好找;其次,學院招收的學生也必須是士子中的精英之輩,如何讓這些士子放下研讀多年的典籍,放棄貢舉出仕的所謂正途,投身到學院中來學習他們眼中的『雜學』,不是一件簡單事。」

「再次,有了先生與學生,這課業得如何教授,也是大問題,典籍書冊從何而來?學業規模、深度如何安排?而且既然是務實之輩,必然不能死讀書,還得有機會供其不時歷練,這又如何布置?第四,學院興建之後,必會對太學以及貢舉士子、貢舉制度產生衝擊,二者關係如何協調,二者界限如何劃分?若是處理不好,不是我危言聳聽,士子亂則天下亂,這可不是小事。第五……」

李嗣源一連敘說了許多關鍵問題,都是與興建學院「配套」的事務,對方論述之詳盡、深入,讓李從璟聽了不禁汗顏。

李從璟興建學院之心由來已久,這才能有諸番謀劃,李嗣源不過剛剛聽得這個消息,略一考量就能將問題想得這樣全面,不是容易的事。

不過李從璟準備頗為充分,他道:「朝中官員,倒也有不少名儒,例如李公、馮公,還有一些可能先前聲名不顯,也得挖掘出來,如今正是帝國中興之際,少不得要他們多出些力。再者,教書育人這等事,儒士多半樂意為之。」

「除卻在朝中為官的,還有一些致仕官員,也都可以請來,他們本就在朝為過官,對六部之事都會有些底子,朝廷是這樣,州縣也是這樣。另外,但凡大爭之世,必有不少大才脫離紛爭,隱於山林。讓他們投身大爭洪流,或許不願,但讓他們來治學,大抵不會太拒絕。如此,朝廷、州縣,多方舉薦、探訪,甚至三顧茅廬也無不可,假以時日,先生也就有了。」

「有了先生,書冊也就好編撰,人多力量大,只要引領得當,第一批書籍不會太難。再者,百工典籍,民間也多有之,前人遺留下來的,可多方搜集。」

「至於學生,也不難招收。只要朝廷對學生學成後的安置方案有吸引力,便不會缺學生入學。貢舉是為官,既然進學院也能為官,後者甚至更加容易,學子怎會不樂意?若是情形不好,頭幾批學生,可多收貧家子弟,亦可令官宦之家的青年才俊入學,做出表率。」

李從璟緩了口氣,接著道:「至於歷練機會,可令六部和洛陽各衙、附近州縣官衙,設置歷練部門與崗位,也可以『學徒』待之。若是情況好,河中之地盡皆去得。依兒之意,所謂歷練,還是起點低些好,最好能去工地、田間、市肆、醫館、礦場、河倉等地……」

「與太學及貢舉的關係,還是劃分清楚得好,兩者互不統屬互不干涉。開始階段,可以讓學院學生學成後,起點低上一些,但晉陞之路必要通暢。官吏官吏,當世官、吏涇渭分明,吏者,終其一生也不能為官,兒看不如打破這等界限,恢複漢時官吏合流的制度……」

說完這些,李從璟不由得扭了扭發酸的脖子,最後道:「起步階段大概有三年左右,這是草創事業的時候,諸事皆是一片空白,需要白紙寫字,可能亂一些,但只要渡過了這三年,後面的路就好走得多。興建學院,本就無法一蹴而就,浩大工程自然要循序漸進,再者,學院乃是新事物,沒有舊事可以借鑒,只能摸著石頭過河。不過也不用擔心學院辦不好,只要章程確定下來,兒有把握不會讓它跑偏。」

李嗣源在聽的時候不停點頭,李從璟說完後,他撫須道:「這事我看可行,你回去後擬一個細綱上來,把你的謀劃寫得全面些,待我細細看過細細想過,你我再一同與宰相們商議。」

李從璟自然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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