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諸侯掀起百丈浪 第687章 西樓之真相

暮色漸沉,夜幕與晚風同步行來,西樓城中的燈火漸次亮起,街巷在氤氳的燈光中顯得有些朦朧。

每一盞燈都是一個歸處,燈有大小之別,歸處對每個人而言卻是一樣的。

結束了一整日的忙碌,耶律敏拖著疲憊的身子從皇城歸來,她在門屏旁立了會兒馬,瞧著府門外的風燈出了會兒神,這才下馬進門。

耶律敏前腳回府,姑且寬下衣裳,尚且來不及沐浴,後腳就有人跟來拜訪。

「韓延徽?他來作甚麼?」耶律敏微微皺眉,本欲回絕了韓延徽,轉念想了想,還是重新穿好衣裳,讓人將韓延徽帶到設廳。

西征的耶律倍與黑車子室韋激戰正酣,李從璟率領盧龍軍也到了儀坤州,趁機起事的耶律德光一路西來,距離西樓也沒兩日路程,在這個節骨眼上,耶律敏不想出任何差錯。

耶律敏在設廳見到韓延徽的時候,對方正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態在品茶,見到耶律敏進門,韓延徽起身不緊不慢行禮,言語間顯得極為從容,完全沒有下官見到上官的敬意,亦或是冒夜來打擾的歉意。

對方這副把他自個兒當主人,而把自己當客人的姿態,讓耶律敏心中很是不快,見禮之後落座,她淡淡道:「先生此時來見,定有要事,然先生舉止從容,倒又不像有要緊的情況。恕我愚鈍,還請先生告之來意。」

耶律敏舍了寒暄之詞,直接詢問韓延徽來意,已是心中不滿的表現,然而韓延徽卻仍舊沒有賠禮道歉的覺悟,微笑道:「不久前,宰相大人在坊中遇刺,差些遭遇不測,此事震驚朝野,我輩也深為宰相大人擔憂,如今多日過去,不知真兇可曾抓到了?」

「朝野皆知,刺客乃耶律德光所派,當日便已潛逃出城,收受賄賂放其出城之城門守衛,業已伏法。先生明知故問,是何用意?」耶律敏微微蹙眉,如若不是明知對方是耶律倍心腹,耶律敏怕是要轟他出門了。

「刺客果真是耶律德光所派嗎?」韓延徽呵呵一笑,意味深長,「當其時也,西征在即,又因宰相大人之進言,皇上對耶律德光防備甚嚴,於此等境遇中,數名射鵰手竟能潛入西樓不被察覺,而成功伏擊北院宰相,事後又能全身而退,難道宰相大人就沒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耶律敏冷眼看著韓延徽,不說話了。

韓延徽捻著鬍鬚,繼續老神在在道:「茲事體大,然此事發生之後,朝野不僅沒有查到刺客為耶律德光所派之鐵證,最為荒謬的是,連那數名射鵰手也沒能追捕回來,以至於最後的結果,不過是處置了幾名城門守衛,和一些為刺客提供了藏匿之所的尋常百姓。」

韓延徽看著耶律敏,「身為受害者,宰相大人就沒覺得奇怪過,就沒對這個結果不滿意過?」

耶律敏面露慍色,她冷眼盯了韓延徽半晌,忽而放鬆了身子,嗤笑一聲,「聽先生的口氣,倒好像是已經抓到了真兇?」

韓延徽今日進府之後的種種舉動,堪稱無禮、傲慢至極,若是他不能給耶律敏一個好的交代,耶律敏斷然不會允許他如此消遣自己。

出乎耶律敏意料的是,韓延徽竟然認真地答道:「不瞞宰相大人,下官的確抓到了真兇。」他的神色怪異起來,「不僅抓到了真兇,還知道了真正幕後主使的身份!」

耶律敏忍著拍案而起的衝動,眉頭一挑,「哦?」

韓延徽理了理衣襟,端正坐起,「實言相告,安排刺客行刺宰相之人,正是下官!」

耶律敏柳眉倒豎,重重一拍茶案,「放肆!」

面對耶律敏的怒火,韓延徽昂首挺胸,如若無事,顯得有恃無恐。

耶律敏見韓延徽這般模樣,心念急轉,旋即冷笑一聲,「先生莫非還要告訴我,令先生安排行刺之事的所謂真正主使,其實是皇上?」

韓延徽微微一怔,隨即肅然頷首,「宰相大人果然聰慧,下官正是奉皇上之命。」

耶律敏笑出聲,搖頭道:「你真是瘋了!」

「下官瘋沒瘋,宰相大人豈非一眼便知?」韓延徽道。

耶律敏目露殺機,「今我坐鎮西樓,有臨事擅專之權,你可知,僅憑你方才這番話,我就能要了你的腦袋?」

「下官死而無憾,只是覺得有些冤枉。」韓延徽道。

「何冤之有?」耶律敏問。

「因為下官算不得真兇,下官也是身不由己。」韓延徽道。

「皇上才是真兇?」耶律敏問。

「千真萬確。」韓延徽道。

「若皇上果真是真兇,而你是幫凶,你身為皇上肱骨之臣,今日為何對我說這些?」耶律敏問。

「宰相前半句說的對,後半句卻錯了。」韓延徽道。

「錯在何處?」耶律敏問。

「下官並非耶律倍的肱骨之臣。」韓延徽道。

「你竟敢直呼皇上名諱!你是誰的人?耶律德光?」耶律敏問。

「宰相明鑒!」韓延徽道。

「身受皇恩,蒙皇上器重,而你卻叛國事賊?!」

「宰相此言差矣,下官從未叛國!」

「強詞奪理!」

「明告宰相,自先皇仙逝,下官唯事一人,那便是二皇子殿下!」

「你……竟是耶律德光安排在皇上身旁的棋子?!」

「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當日殿下被放逐東境,勢單力薄,困厄交加,為長遠計,朝中必須有人呼應。」

「你簡直不當人子,狼心狗肺!」

「大爭之世,勝者王,敗者亡,要心肺何用?」

「好……很好!」

「下官潛伏西樓,暗助殿下,計策雖好,但還不夠好。耶律倍命下官行刺宰相,而將之嫁禍於殿下,使宰相與殿下成不共戴天之仇,逼的宰相不得不為他死守西樓,才是真正的好計策!」

「你既然是耶律德光的人,本相豈會聽信你的胡言!借刺客之事,離間君臣,使本相怨恨皇上,轉而相助耶律德光入主西樓?斷無可能!」

「行刺之事,確實由皇上下令,下官有鐵證!」

「……證據何在?!」

「皇上欲借行刺之事,使宰相與殿下成仇,而叫宰相日後能死守西樓,此固良策。然則當日行刺之事,有一處與皇上旨意不符。」

「何處不符?」

「皇上行刺宰相既然是假,自然不會真要宰相性命,而當日之刺客,卻是奔著殺死宰相去的。彼時若非宰相防備嚴密,突然在車底與暗處皆加派了人手,宰相自己想想,自己有可能活過那日嗎?」

「……是你擅自更該了皇上的指令?」

「彼時下官還未來得及收到殿下通知,不知宰相大人已因人相助,欲與殿下結盟,共謀西樓,故而欲將假行刺變為真行刺,為殿下進攻西樓除去一大阻礙!」

「擅改上令,將假行刺變為真行刺,你就不怕事後皇上治你的罪?」

「欲成大業,必先流血,比起讓契丹毀在耶律倍手裡,下官一死而已,何懼之有?」

「你對耶律德光倒真是忠如家犬!」

「因為只有殿下,才能真正使契丹強大,不負下官多年以來,為契丹所付出的心血!」

「自作高尚……然而此等『證據』,卻還不夠!」

「下官還帶了三個人來。」

「那三個射鵰手?」

「正是!」

「……」

「宰相可要見上一見?」

「……」

「因行刺之事,宰相怨恨殿下久矣,之所以今日將此事告之宰相,乃因殿下大軍不日即到西樓。如今西樓乃宰相之西樓,倘若宰相能與殿下『冰釋前嫌』,則皆大歡喜。耶律倍心狠手辣、冷酷無情,前日既然會遣刺客假行刺宰相,日後未必不會因為其它原因,令刺客真行刺宰相。話至此處,想必宰相心中已如明鏡,無需下官多言。」

韓延徽說完這些話,便停了下來。

他穩如泰山般的坐著,不去看臉色慘白的耶律敏,端起茶碗慢悠悠品起茶來。

耶律敏此時心情如何,韓延徽能夠略知一二,要對方接受眼前的殘酷現實,無論如何都需要時間,所以他不著急。

不著急,是因為成竹在胸。

那三名射鵰手韓延徽確實帶來了,雖說耶律倍讓他事成之後,將那些有關刺客一律殺之滅口,但韓延徽當然沒有那樣做。對耶律敏而言,便是她自個兒當日心神不定,或者沒有瞧見那三名射鵰手,但那些及時趕到的護衛中,總該是有人認得出這些射鵰手的。

耶律敏不去查證,只怕也是因為她知道這個結果。

品完茶,韓延徽見耶律敏仍舊在怔怔出神,索性站起身來,負手在廳中觀賞起擺放的字畫器具來,其悠然自得、傲慢從容之態盡顯無餘。

韓延徽在西樓潛伏了四年,費盡心機取得耶律倍信任後,又是近乎朝夕侍奉,怎能不日日心驚膽戰、處處小心翼翼?其中艱險之處,自是不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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