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諸侯掀起百丈浪 第666章 有人西樓殺宰相(四)

在耶律倍自金光閣移駕太一殿的途中,耶律敏已經先一步到了,原本因為聽聞耶律敏在坊間遇刺、目見耶律倍大怒離去、又得到司近部去抓捕官吏的消息,朝堂上已經鬧哄哄亂成一片,神色各異的群臣皆在議論紛紛,其間更是不乏相互走動者,在這個尋常日子,這樣一個不尋常早朝降臨的這般毫無預兆,委實讓人措手不及。

「都在吵吵甚麼?」耶律敏背光出現在殿門的時候,望見百官亂糟糟的模樣,頓時眉頭微皺,出聲呵斥。不過這回她的言語沒有上綱上線,因為她並不想追責眼前的這些官員。

群臣們回首看見出現在門口的耶律敏,或許是因為對方背光的關係,多少感到有些耀眼,議論聲在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幾十雙眼睛齊齊望著耶律敏,那目光里有驚訝、有疑惑、有同仇敵該、有幸災樂禍,但無論如何,耶律敏殺人、鞭官的事正剛剛發生,此時誰也不敢對她不敬,所有人都識趣得閉上了嘴,偌大的殿堂中一時落針可聞。

氣氛談不上和諧,甚至顯得有些詭異,眾臣心思各異,這時不知是誰先行禮道了一聲「宰相大人」,緊接著,第二聲、第三聲「宰相大人」連著響起,最後所有人都向門口的女子行禮問候,舉止恭敬。

耶律敏只是微微頷首,而後便從群臣面前走過,目不斜視來到最前面,穩穩站好。在她身後,群臣們恢複了班列,皆肅然而立,靜默無聲。

當耶律倍出現在殿堂的時候,見到這般秩序井然的景象,目中的驚愕之色顯現出他的意外,朝耶律敏點點頭,他走到皇椅上坐下,正了正身子,這才宣布早朝繼續。

早朝在耶律倍慰問耶律敏、宣布懲戒責任官員的論調中拉開新的篇章。在整個過程中,耶律敏都表現得鎮定從容,似乎遇刺之事早已成了陳年舊事,不過有心的官員還是發現了耶律敏的不同,那不僅是因為對方臉上沒了昔日的和善微笑,只剩下刻板、威嚴之色,還因為當耶律倍宣布對責任官員的嚴懲時,耶律敏並沒有為那些人說哪怕一句話。

當一切都顯得平靜時,往往沒有波瀾的外表下,早已隱藏了滔天暗流。

朝堂上的百官們哪怕再遲鈍,也在今日意識到,那個和善親切的女宰相不見了。

往後他們還會意識到,一個鐵血宰相正是在今日誕生。

……

結束了早朝,耶律倍返回金光閣,不久之後,他又將韓延徽召了過來。

今日在朝堂上見到的耶律敏,讓他感到陌生,也讓他感到發冷,實話說他並不後悔安排了今早的刺殺行動,因為那是西征的一部分,而西征是恢複契丹霸業的一部分,恢複契丹霸業則是契丹強盛的必經之路,也是他的畢生志願。

萬事萬物在這件事面前都應該自覺讓步。

「敏兒方才的表現你也看見了,有什麼想說的?」韓延徽趕到之後,耶律倍當頭就問。

韓延徽在來的路上就想好了相關問題的說辭,他毫不猶豫道:「宰相大人表面的平靜與威嚴,正好說明她心中實已出離憤怒,而這正是我們想要的,此時宰相大人必已恨透了耶律德光。皇上,我們的計畫實現了。」

韓延徽的話有道理,耶律倍也認同這個說法,他找韓延徽來,聽他說這番話,不過是尋求一個心裡安慰罷了,既然韓延徽認為事情圓滿解決了,他也就不必再有多的雜念。

只是耶律倍沒有注意到的是,在韓延徽回答問題的時候,低頭的弧度稍微有些大了,他更沒有看到韓延徽眼中閃過的一抹厲色,那絕不是一個純臣該有的眼神。

「無論如何,敏兒受了委屈,朕還是該多多安慰才是,召她來見……不,還是朕親自去看她要好一些……」耶律倍想到即將到來的西征,頓時覺得還應該把這件事處理得再好一些。

只是不等他成行,就有密碟司的人緊急求見。

密碟司,是耶律倍建立的與情報部門類似的機構。

密碟司緊急求見,耶律倍不得不暫緩去見耶律敏,傳令讓那人來見。

密碟司帶來了一個讓耶律倍萬分震驚的消息。

「李從璟到了西樓?!」耶律倍今日總是有些懷疑自己耳朵,「何時到的?」

「兩日前!」密碟司來人回答。

耶律倍臉色沉下來,半晌一言不發。

「李從璟不是在蜀地嗎?怎會出現在西樓?他來西樓作甚麼?」一系列疑問在耶律倍腦海中相繼浮現,「莫非他得知了朕的西征謀劃,來興師問罪?還是說,他察覺到朕參與了擾亂蜀地的事情,來查明真相?」

良久之後,耶律倍問那個密碟司:「他以何種身份來的?」

「幽州使臣隨行官吏的身份。」

耶律倍再度沉默下來,眼中閃動著複雜的光芒。他與李從璟的關係,可不單純,無論是當初背著叛國的嫌疑,與李從璟攜手對付耶律阿保機、耶律德光,在李從璟的幫助下登上帝位,還是在耶律敏出走時拜託李從璟「照顧」,亦或是在李從璟出征蜀地時暗中搗亂,這份關係說是亦敵亦友也不為過,但卻不止於此。

就在這時,密碟司的人猶豫了片刻,還是道:「昨日,北院宰相大人似乎見了李從璟……」

「什麼?」耶律倍拍案而起,雙目瞬間充血,「什麼叫似乎?」

「臣還未查明……」

「那就趕快去查!」

「是……」

密碟司的人退下後,耶律倍重重坐回椅子上,眼神閃爍不停。

當耶律倍得知李從璟已到了西樓時,李從璟正和桃夭夭回到軍情處據點。

「到底有什麼不對?」目送耶律敏離開後,李從璟在沉思之下說了一句「不對」之後,就讓桃夭夭將今早參與了救援耶律敏的人召集起來,這便與她一路往回趕,路上李從璟一言不發,桃夭夭也不知道他腦子裡在想什麼。

「很多事都不對,但到底是哪裡不對,還需要去發現。」李從璟腳步沒停。

「那你召集今早當值的人手作甚?」桃夭夭又問。

「復盤!」李從璟沉聲道。

接下來,李從璟詳細詢問了今早當值者事發的經過,每一個細節都被他一再確認,並且要他們互相之間相互印證,以求不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數個時辰後,軍情處的人手盡數退下,李從璟坐在案桌後,對著桌上問話記錄再度陷入沉思。不知何時,李從璟抬起頭,桃夭夭見他眸子亮得厲害,便知他心中應該有譜了,遂問道:「有什麼發現?」

「有三處疑點。」李從璟靠上扶背。

桃夭夭定眼看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其一,在西樓大街上刺殺宰相,刺客必然都是死士,能調集三名射鵰手參與此事的人,也的確是用得起死士的人。」李從璟道。

「然後呢?」桃夭夭問。

「既然是死士,又怎會在臨死之際說出主人的名字?」李從璟目光清澈,「況且以當時那名刺客的受傷情況,便是說出了僱主之名,也沒有活下去的可能。既然如此,他何必這麼做?」

桃夭夭點點頭,「第二處疑點呢?」

「射鵰手最後的反應有問題。」李從璟道。

「什麼問題?」

「軍情處的援軍趕到後,射鵰手二話沒說就撤退,看似是行為果斷,見事不可為便抽身而退,以免給人逮住,實則不然。」

「那他們該如何?」

「應該射殺靠近馬車的同伴後再撤走。首先,這是避免被同伴出賣和泄露主人身份的保障手段;其次,從軍情處援軍現身到趕到馬車旁,以射鵰手的本事,完全可以做完這件事。」

「的確不合規矩。第三處疑點呢?」

「耶律倍西征在即,他知曉耶律德光很有可能在他西征時有異動,所以防範甚嚴,甚至在饒州埋伏了重兵。他如此防範耶律德光,卻沒有發現耶律德光在此時派遣了數名精銳殺手潛入西樓,尤其是這裡面還有三名萬中挑一的射鵰手,那可是極為特殊且多半特徵明顯的一群人,你不覺得這太不合情理了?」

「所以最後的結論是?」

「第一,刺殺案的幕後主使不是耶律德光!」李從璟眼中閃爍一抹精光,嘴角勾出一抹懾人的弧度,「第二,幕後主使要將刺殺案栽贓給耶律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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