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驚濤初起劍南道 第650章 唯有凌雲多壯志,敢叫舊貌換新顏(二)

河東節鎮之於帝國的份量,夏魯奇自然很是清楚,雖說前番擁平定兩川之功歸朝,不免大受封賞,他卻也未曾想過出鎮河東。此時,面對李嗣源重位相授,相較於此般任命的殊榮,夏魯奇更感念李嗣源對他的信任。

目下帝國新政蒸蒸日上,李嗣源讓夏魯奇出鎮河東,自然有他的考慮,其中不可忽略的一點,便是欣賞夏魯奇「撫民有術、擅吏道」的才能,這對新政是極為重要的。

「承蒙陛下信任,臣定當竭盡所能,為陛下分憂。」夏魯奇下拜謝恩,心中卻想到,李嗣源在他出鎮河東前,與他結為兒女親家,這個手筆絕對含義深遠。

李嗣源扶起夏魯奇,兩人不免一番長談。

夏魯奇因為心頭有所考量,便嘗試著將話題引到李從璟身上,果然,李嗣源不僅表現出濃厚的談興,並且明確表明,希望夏魯奇能夠好好輔佐、督導秦王。末了,李嗣源將那封署名「劍南節度使」的摺子拿來給夏魯奇看,並且詢問他的意見。

夏魯奇免不得被摺子的內容震驚,與李嗣源先前一樣,他也對李從璟的膽量大為欽佩,臨了說道:「新春佳節本是難得的休養之機,秦王卻不遠萬里遠赴極北之地,在寒冷路途與異鄉中渡過佳節,其中艱苦之處,想來不禁使人鼻酸。」

夏魯奇姑且有這番感慨,遑論身為李從璟親父的李嗣源了,當下便流露出憐愛之色,兩人相對唏噓一番,李嗣源最後說道:「這小子打小便與常人心性不同,愛折騰……不過此番佳節,遠在異鄉為國奔波的卻不只他一人,更有形單影隻者……」

這番話夏魯奇不太理解,李嗣源卻已站起身,負手來到門口,遠望洛陽,神色難言。

良久之後,李嗣源叫來敬新磨,「給王老送幾道御菜去……你親自去!」

敬新磨當然知曉李嗣源口中的「王老」指的是誰,當即領了命,也顧不得外面寒冷,帶人埋頭衝進寒風中。

新春時節洛陽城中自然熱鬧得很,尤其是上元將至,但凡有些資財的人家,莫不在準備自家的花燈,更有那些家資豐厚喜愛顯擺的,還在自家宅院前建起了燈樓,少不得準備許多燈謎在裡面。

相較於滿城的喜慶熱鬧氛圍,戶部郎中的府邸就要顯得冷清得多,然而敬新磨帶人到了府門前,老遠便走下馬車,令人去通知門房,不敢有半分不敬與託大。這不僅是因為能被李嗣源賜菜的人很少,更因為府邸主人本身的身份。

這位戶部郎中,名叫王不器。

此人膝下只有一女,但就是因為那位女子,使得滿洛陽城的人,無論多大的權貴,都不敢對他假以半分顏色。

然而此時,府邸中那位老人卻沒有絲毫意氣風發之色,有的,只是對自己遠在異國他鄉的女兒的牽掛。

……

咆哮的風雪聲拍打著並不雄偉的帳篷,彷彿有千軍萬馬正在過境,下一刻就會掀飛瑟瑟發抖的帳頂,連帶著將帳篷里渺小的人也捲走。

擁著爐火的桃夭夭抬頭望了一眼帳篷,眼中有著不確定自己是否安全的疑惑,不過她隨即又收回了目光,耷拉著眼帘望向明滅不定的爐火。杯中的清水早已飲盡,她偏過頭,卻望見那名負責侍候自己的韃靼部少女,已經捲縮在角落睡著,稍作猶豫,桃夭夭還是放棄了去打攪對方的念頭。

她來韃靼部已經有些時日,原本以為很容易敲定的事情並沒有想像中順利,被她告知契丹即將西征黑車子室韋的韃靼部酋長圖巴克汗,沒有聽她的意見立即備戰,而是選擇派人去西樓打探虛實,如今草原上大雪漫漫,派出去的人久久沒有迴音。

桃夭夭能夠明顯感覺出來,享受了幾年安穩生活的圖巴克汗,對大唐已經沒有了當初李從璟幫他回到故地時的大敬畏之心,這從他開始質疑大唐的決策就能看得出來。

與之相比,給桃夭夭造成不小麻煩的,還有那位如風似火的韃靼部公主阿狸,對方對她總有一股莫名的敵意,時時與她針鋒相對,這也是眼下這件事這般不順的原因之一。

至於圖巴克汗的兒子,巴拉西對她的糾纏,倒顯得微不足道了。

在爐火前坐的久了,總會覺得口渴,桃夭夭感到些許難耐。韃靼部的人不喜歡喝水,他們更喜歡喝奶,桃夭夭對那些慘白的液體毫無興趣,尤其是聞到那股揮之不去的腥味時,她覺得那實在不能稱之為乾淨。

相比較而言,清水實在是這世上最純凈的東西了,沒有半分雜質。

風雪聲更大了些,桃夭夭又抬頭望了一眼劇烈搖晃的帳頂,心情談不上有多糟糕,但也絕對跟愉悅沒有半分關係,忽然的一瞬間,她無比懷念起洛陽——以及洛陽的人和事。

「這個時候,洛陽該是滿街花燈了罷?」桃夭夭心頭默默念叨一句,沒有人看到,她的身影在這一刻有多麼孤單落寞。

帘子動了一下,一陣冷風席捲進來,拂動了桃夭夭的長髮,又瞬間消失。進來的是桃夭夭的貼身丫鬟,她懷中緊緊抱著一個什麼東西。

「外面這麼冷,你到哪裡去了這麼久……」話沒說完,桃夭夭便愣住了,她終於看清了丫鬟懷裡的東西。

丫鬟臉上的胭脂被風雪凍得花里胡哨的,看起來凄慘無比,這讓她的笑容瞧著格外僵硬,通紅的雙手將懷中的水囊捧到桃夭夭面前,牙齒打顫道:「打水去了……知道這幫蠻子即便是送水來,也有一股異味,大當家喝不下去,我特地去河裡打的……河面都凍住了,費了我好大勁兒。水囊可沒凍住吧?我一直捂在懷裡的……」

「死丫頭,誰讓你去了!」桃夭夭接過冰塊一般的水囊,鼻子一酸,差些落淚,她使勁兒把臉一板,「以後不準去了,再去小心我打折你的腿……」話沒說完,再也說不下去,將火爐移到丫鬟面前,「趕緊烤烤……」

丫鬟沒心沒肺的笑著,完全沒有害怕的樣子,好不容易暖了身子,臉上的鼻子眼睛終於不再僵硬了,她嘿嘿笑道:「殿下曾今說過,大當家這片刻離不開清水的習慣,其實是一種病……」

「他才有病!」桃夭夭立即豎起眉頭沒好氣道。

丫鬟掩嘴偷笑起來,半晌,眨眼問:「大當家就沒想過,殿下這時候在作甚麼?」

「還能作甚?賓客滿座,絲竹管弦,美人美酒,好不愜意!」桃夭夭冷冷道,隨即啐了一口,瞪了丫鬟一眼,「沒事誰想他作甚麼,再胡說八道仔細我撕了你的嘴……」

丫鬟只是傻笑,也不點破桃夭夭的窘態,不等她再說什麼,帳篷門口突然傳來一個刺耳的聲音,「誰這麼大福氣,能讓貴使去撕她的嘴?」

聲音未落,巴拉西已經笑吟吟走進來,他看了丫鬟一眼,「可莫要怕,我來替你受這份罰。」說著看向桃夭夭,用一口蹩腳的漢話道:「能為貴使解憂,無論是做甚麼,草原上最驍勇的雄鷹都是樂意的。」

丫鬟見到巴拉西,臉色立即冷下來,起身不客氣道:「誰讓你進來的?簡直毫無禮數!出去!」

「這是偉大的韃靼部的領地,而我是韃靼部尊貴的雄鷹,在這裡誰能讓我出去?」巴拉西雙手胡亂比劃著,眼神卻始終落在桃夭夭身上,「美麗的使者,你們中原不是有句話,叫做『來者是客』嗎?難道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說著,就向桃夭夭走去。

桃夭夭始終都沒拿正眼看巴拉西,這時忽然一揚手,但見一道寒光閃過,一柄短刃就朝巴拉西飛去,駭得巴拉西連忙後退,這才沒被短刃刺中。

望著幾乎貼腳插在地上的利刃,巴拉西臉色瞬間難看到了極點,不禁惱羞成怒道:「你竟敢對韃靼部最尊貴的雄鷹動刀,馬上向我道歉,否則你會付出代價……」

不等他把話說完,桃夭夭手裡又多了一柄寒光閃閃的短刃,「不要讓我說第二遍,滾!」

「你……」巴拉西氣得渾身發抖,但桃夭夭冰冷的面容卻已表現得很清楚,若是他再有二話,那柄利刃絕對會毫不客氣向他飛來,而方才對方瞬間的出手,已讓他清楚意識到,他根本沒有十分把握去應對。這讓他既憤怒又覺得恥辱,一時間進退兩難,尷尬無比。

「本公主倒要看看,誰敢在這裡出手傷人!」阿狸掀簾走了進來,說罷看了巴拉西一眼,陰陽怪氣道:「連自己看上的女人都不能降服,還怎麼敢自稱雄鷹?」她本就看桃夭夭不順眼,見巴拉西對對方起了色心,自然沒少慫恿對方鬧事,好噁心桃夭夭。

巴拉西咬牙切齒,臉色變幻不停,他忽的一揮手,「來人!」

「我看誰敢!」早就被怒火漲得臉通紅的丫鬟一把抽出長刀,鋒尖直接對準幾步之外的巴拉西,「誰敢再動一步,我保證下一刻你的肩膀上將沒有腦袋!」

阿狸陰著臉,眼中跳動著憤怒的火焰,她本沒打算真對桃夭夭怎樣,但眼見一名丫鬟就敢這般囂張,哪裡能咽下這口氣,「這裡有幾萬名勇士,你真敢找死?」

丫鬟渾然不懼,「你莫要忘了,大唐的秦王曾說過:敢明犯大唐者,雖遠必誅!今日我便是橫屍在此,日後你韃靼部也必定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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