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驚濤初起劍南道 第633章 夜半疑夢驚詫起,窗外風雨幾來襲(四)

面對三個圍上來的地痞,張金秤的手在第一時間觸碰到了剔骨刀。

但他並沒有立即將刀握在手裡。

他沒有馬上發難的原因,是因為圍上來的三個地痞罵罵咧咧的,大口噴著酒氣,走路也搖搖晃晃,並沒有露出兇相,更沒有緝拿人的模樣。

「你這廝甚麼意思?東家不在你便要走,莫不是你這鳥廝對東家有什麼企圖?」露出花胳膊的兒郎拿雙眼瞪著張金秤,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倒好似老闆娘是他的禁臠一般,見張金秤不說話,兒郎更加惱火了,「爺爺問你話呢,你啞巴了?」

站起身的張金秤恢複了微微低頭的模樣,他一面用眼角餘光打量花胳膊,在心中評判對方的危險程度,一面在心中飛快盤算著若是發難而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奪路逃走無疑是在冒險,即便是不傷人,也表現出了異常,在成都死了幾名官吏、正在追查兇手的當口,很可能引來不必要的注意或者麻煩,那也就意味著成都呆不下去了,得趕緊出城。

然而一路逃出城,無異於承認自己就是殺官吏的兇犯,想也不用想也會引來官府追殺,那將是個不小的麻煩,即便是最終逃脫了,後面大把的銀子也賺不到。這與他千里迢迢來到成都的目的相悖。

張金秤的思考只是一瞬間,花胳膊第二句話還沒說出口,他便已撞開花胳膊,向門外奔去。

倉惶逃走引起注意雖然也有可能,但可能性並不大,若是繼續與這三個地痞糾纏,以他的性子絕不會對這些人服軟,而那三人醉酒之下也不會好糊弄,到最後發展成鬥毆那就更加麻煩,即便他簡單料理了三人,也會面對坊丁或者是衙役的盤查。

兩害取其輕,這個選擇並不難做,他只得先離開這處是非之地,再細作打算。

出門的剎那間,張金秤回頭望了一眼,這一眼,讓他心頭猛跳。

那三個醉酒兒郎,哪裡還有半分地痞的模樣,均露出嚴峻肅殺的面容。三人一前兩後,向張金秤追來,那三雙銳利的眼睛,張金秤再熟悉不過——那是最兇狠的殺手才會有的眼神。

剎那間,張金秤如墜冰窟。

他再無保留,全力展開身形,在街道中疾步如飛。奔出小店沒幾步,他聽到了一陣急促而響亮的口哨聲,這讓他臉色更黑了些,他知道,今日一場惡戰怕是免不了了。

握了剔骨刀在手,將一名從某間屋子二樓躍下來的漢子殺退,他縱身一躍,就地一個驢打滾,避過了一支破空射來的利箭。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張金秤看到面前的百姓都慌了神,看他的目光好奇又忌憚,紛紛張皇后退、奔跑。

湯餅攤子的少女雙手捂在心口,張口結舌,賣菜的老婆子一把抓過菜籃子在手裡,跌在地上不斷往後挪。

身後不停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張金秤能感知到對方的緊追不捨。

忽的,一張水簾迎面而來,當張金秤反應過來,那冒著白汽的水簾是沸水時,他已經來不及做過多的反應,只能將雙臂擋在臉前。

沸水從縫隙里打在臉上、頭上,疼得張金秤想要嘶聲大喊,視線受阻的他忽的趕到一陣刺骨的危險,當他拿下雙臂想要看清眼前場景的時候,已只能瞥到一個身影在他身下一閃而過,緊接著,鑽心的疼痛就從小腿傳來,他的身子不受控制栽倒在地。

潑了張金秤一臉沸水的是湯餅攤少女,在他小腿上插進一柄釵子的是賣菜的老婆子。

站不起身的張金秤還想作困獸之鬥的時候,一柄飛來的短劍刺穿了他的肩膀,他再也握不住剔骨刀,隨即便被一擁而上的兒郎制服在地。

昏過去之前,張金秤看到湯餅攤的少女已經從攤子後走了出來,手裡握著一柄寒氣逼人的短刃,賣菜的老婆子從他小腿上拔出釵子,在腰前的衣角上隨意擦了擦血跡,就重新插在她花白的頭髮里。

無論是發難前的完美偽裝,還是出手時的準確兇狠,都讓張金秤心中哀鳴:高手!

……

第五姑娘來報,說是軍情處在福樂坊抓捕了一名殺手,正準備訊問,並問李從璟是否要去旁聽。

李從璟正被滿滿一桌案牘折磨的欲仙欲死,聞言便欣然放下毛筆,跟著第五姑娘一起去到軍情處的訊問室,半路上他讓人去通知了莫離,讓他也趕過來看看。

這是三名西川官吏被殺後,軍情處逮捕的第一個嫌犯,李從璟很想看看對方到底是何來路。

「此人名喚張金秤,三十歲左右,河西口音,約莫兩個月前到的成都,自稱是沙洲商隊護衛,逗留在成都不離去是為養傷——福樂坊的確有人見過一些河西模樣的商人來看望過他。」路上第五姑娘對張金秤做了簡單介紹,「身手不錯,傷了我們兩個人。」

隨即又談了抓捕過程,說完這些也就到了訊問的地方。

軍情處在成都沒有自建監牢,為應對接下來可能大量湧入的嫌犯,暫時徵用了官府牢獄。李從璟沒有進審訊室,就在隔壁旁聽,等到審訊要開始的時候,莫離也趕到了。

這回審訊由第五姑娘親自操刀,吩咐人手將張金秤弄醒之後,沒有立即動刑的打算,將神色略顯萎靡的張金秤丟在一張木椅上之後,第五姑娘就在她身前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兩人相隔不五步左右。

見審訊自己的竟是個黃花大姑娘,張金秤頗為意外,他雖然沒受刑,但在被抓捕時已受了不輕的傷,這會兒吐出一口血水,側著腦袋看向第五姑娘,未等對方發問便先戲謔道:「官府難道沒人了?怎麼用你這個小丫頭來伺候老子?」

河西口音很難聽,第五姑娘等了一會兒才弄懂張金秤的意思,她淡淡道:「你被捕時不也是栽在一個小丫頭手裡?在瞧不起你的對手時,最好先想想自己是否連小丫頭都不如。」

張金秤顯然並不服氣,他盯著第五姑娘,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個錯?」

「如果你說的是我沒有把你綁在椅子上,給了你劫持我的機會,我想你可以試試。」第五姑娘仍然沒有拿正眼去看張金秤。

「你就這麼有把握?」張金秤眼神陰沉。

第五姑娘搖搖頭,認真地說道:「不是對我自己有把握,而是——我根本就是在小看你。」

這話一出口,張金秤頓時眼紅如血,面目猙獰,全身緊繃,似乎隨時都會暴起。

第五姑娘嗤笑道:「你犯不著用這般模樣嚇人,你也嚇不倒人。你覺得我小看你是委屈了你?如果你有膽動手,你就不會說出『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個錯』這樣的話,而是會立即動手。你沒有動手,而是動了嘴皮子,這說明你已經沒有了膽子。一個沒有膽子動手殺人,而是希望靠言語嚇唬人的殺手,我憑什麼瞧得起你?你言語的挑釁、面目的兇惡,在此時恰恰是為掩飾你內心的軟弱、恐懼。如果沒有恐懼,而是充滿把握,就該如我一樣淡然從容,你看我嚇唬你了嗎?」

張金秤臉色變幻不停,最終冷笑一聲:「好一個口齒伶俐的丫頭,但若是你以為僅憑如此,你就能從我這裡得到什麼,那你就太有把握了!」

第五姑娘搖搖頭,繼續打擊張金秤的心理防線,「既然是審訊,我自然有我想要知道的東西,而我想要的東西,你也一定會乖乖如實招供,並且我不用嚴刑逼供。」

張金秤冷笑不迭。

第五姑娘換了個姿勢,曲起右腿踩在椅前的橫杆上,手肘靠在膝蓋上撐著下巴,看著張金秤道:「知道你為何會被抓捕嗎?自命不凡的大俠,難道不好奇自己如何會馬失前蹄?」

張金秤不說話。

「總結起來一句話,因為你太蠢了。」第五姑娘呵呵笑起來,打定了主意要激怒對方,見張金秤打定主意閉口不言,她老神在在的繼續道:「實話跟你說,我們布置在福樂坊的人手,跟布置在其它地方的人手別無二致,並沒有多出一兵一卒,而且在抓捕你之前,我們也並不知道你就是兇犯。」

說到這,第五姑娘面色肅然了兩分,「但我卻知道,你必定會落網。」

張金秤露出哂笑的面容,顯然對這個自相矛盾的說法不以為然。

第五姑娘伸出一根手指,「首先,包括錄事參軍在內的三名官吏被殺,發生在深夜——你們當然不能白日動手,而彼時城門緊閉,又且戰爭剛結束,城防依然嚴密,故而你們不可能趁夜逃出城去,只能逗留在城中。」

「這幾日成都沒有禁止百姓出入城門,但你們卻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出城,因為城門必然密布眼線,加之戰亂剛過,每日里出入城門的人也並不多,你們不敢冒這個險。」

「既然還留在城中,那就好辦了。」第五姑娘繼續道,「有能力在半夜潛入官吏住宅,悄無聲息殺人又全身而退的,不會是尋常之輩。我們只需要在每個坊區,注意有這種能力且又行蹤可疑的人就行了。」

「軍情處在成都有數百人,每個坊區便是只派遣十個人,也足夠用了。而事實是,在成都這座城池,數年前我們就開始布置人手,他們可能是經營酒樓的,可能是開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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