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驚濤初起劍南道 第632章 夜半疑夢驚詫起,窗外風雨幾來襲(三)

眼前的火光猶如一頭張牙舞爪的巨獸,在向世人拚命展現它的兇惡。趙象爻望向堙沒在火海中的宅院,臉色陰沉到了極點。在他身周,數不清的人手正在試圖救火,但趙象爻如何能不知道,這座宅子救不下來了。

更何況,救得了宅子,救不了人命。

半個時辰前,趙象爻得到消息,有簡州官吏被發現自縊於家中,等他帶人趕到時,呈現在他面前的,就是這樣一座被熊熊大火包裹的宅院。

無人知曉是何人縱火,就如無人知曉那名官吏為何要自殺一樣。

火光映照在身上很溫暖,趙象爻的心卻寒到了極點。

死者自縊的消息被告知他時,他還從報信人那裡得知了死者自縊時房間的狀況。異常在於:房柱上有兩豎大字。字的內容是——昏君當道,民不聊生!

簡單而惡毒的八個字,似乎就是死者自縊的理由。

趙象爻自然不相信那就是事實。他到簡州來的早,對簡州官吏頗有了解,在他的印象中,這位官吏不過一個尋常人罷了,絕不會有這種「壯烈」的舉動。

所以趙象爻懷疑那八個字不是死者所寫,就如他懷疑死者不是自殺一樣,但如今宅院都毀在大火中,趙象爻已經沒有機會去求證這點了。

這無疑是一件棘手的案子,而且很不合常理,以趙象爻多年來養成的靈敏嗅覺來看,這裡面透著一股陰謀的味道。

趙象爻感到事關重大,他必須要做點什麼。眼下朝廷官吏正到簡州來接管權柄,正是簡州改換天日的時候,需要一個穩定的環境。但是不等趙象爻有所命令,意想不到的事情再度發生。

當趙象爻聽到這個新的消息時,他臉上的肌肉都抽動了一下。

又有簡州官吏自縊於家中。在死者自縊現場,同樣發現了那兩豎大字:昏君當道,民不聊生!

接踵而亡的兩名官吏,就如同對這八個字血淋淋的控訴。

夜風從樹梢間躍過,吹打得樹葉颯颯輕響,趙象爻手腳陣陣發冷,面前的火海也不能給他半分暖意。憤怒從心底陡然升起,轉瞬間就比那火海更加猛烈,他感到這個被他和無數同袍心血灌溉的帝國正在遭受侮辱。

「調回軍情處所有人手,將朝廷官吏的護衛職責移交軍隊!查!就算將整座城池掘地三尺,也要將兇犯給我揪出來!」趙象爻緊緊咬牙,「自明日起,簡州只開一座城門,對進出者嚴加盤查,一個可疑者都不能放過!」

在趙象爻身旁的軍情處銳士記下命令,連忙趕去傳令。

簡州的官吏死了,此時在現場的自然不止軍情處的人手,一名官吏此時出聲提醒道:「趙統領,人是自殺,哪裡來的兇手?」

「閉嘴!」趙象爻回應這個愚蠢問題的方式,就是一巴掌甩在那人臉上。

「今夜很可能還有命案發生,傳令下去,全城警戒!」趙象爻吩咐下這句話後,便去找蘇逢迎商量如何應對這件事。蘇逢迎是朝廷派來簡州的領頭官員。

殺人放火,這件事動靜鬧得這般大,想捂都捂不住了,趙象爻必須和蘇逢迎做些籌謀。

不出趙象爻所料,第三個死者馬上又出現了。

三個死者被發現的時間相隔不久,前後之差不超過一個時辰。

趙象爻連夜寫了信,將這件事火速上報成都。

……

「只怕這兩日中,還會有西川各地官吏被殺的消息相繼傳來。」

對莫離的這個推斷,李從璟是認同的,然而這也是最壞的局面,它意味著剛剛結束戰爭的西川,將再度陷入到風捲雲涌的局勢中,若是這件事不及時加以控制,對朝廷在西川的統治極為不利。

簡州的命案出現了不同於成都的情況:縱火,並且留下文字。

縱火、留字是為將命案公之於眾,更是為了擴大影響,這說明成都對命案消息的封鎖,使得命案沒有達到案犯預期的效果。

當然也不排除案犯一開始就有在其它州縣犯案的謀劃,遍地開花式的命案,能將命案的影響力最大限度發揮出來。只是情況果真如此的話,案犯的實力和勢力就太令人忌憚了。

留下來的文字,內容已經表明了命案的用意所在:動搖朝廷在西川的統治。尤其是在朝廷剛剛軍事征服西川的時候,這樣的命案無疑是在表達一種不服與反抗——假如死者都是自殺的話。

到底是誰在攪弄西川風雲?

這是縈繞在李從璟與莫離心頭最大的疑問。

然而這個疑問並不能靠思考來解決,不願看到帝國掌控西川的勢力太多了,且不說那些如同吳國般的割據諸侯,便是帝國中的那些藩鎮,難道就沒有作案意圖?

當然有。

帝國國勢的蒸蒸日上,是以天成新政和削藩為基礎和墊腳石的,別的姑且不言,五萬禁軍便是來自各個藩鎮中的精銳力量,眼下的帝國藩鎮,軍力與四年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不願失去權柄而又無法公然站出來反抗朝廷的藩鎮,如果不想坐以待斃,就必須要有所行動,那麼借兩川做些文章就理所當然了。他們無法左右王師對兩川的戰爭,便只能在戰後做些齷齪事,一來給帝國惹下些麻煩,尋求擾亂帝國的機會,二來發泄他們心中的憤恨。

心懷叵測者太多了,防不勝防。

從作案動機上不能找到追查案犯的線索,現在李從璟就只剩下一條路。

逮捕作案兇犯,從他們身上審訊出幕後主使。

天下大爭這盤棋,遠比李從璟最初預想的要水深得多。

「到底是誰在攪弄西川風雲?」莫離的摺扇不停敲打在手心,「他們還有沒有後續謀劃?」

波瀾壯闊的路上,挑戰總是不期而至,平庸的生活自然水波不驚,接踵而至的磨難才意味著正走在偉大的路上,李從璟心頭雖然不免憂慮,但更多的卻是乘風波浪的堅定意志。

他對莫離道:「有句『古話』是這麼說的:騎驢看唱本——走著瞧。莫哥兒且記住這句話了。」

接下來的兩日,不出意外,李從璟收到了來自各個州縣的數封急報。

命案累積達到二十一起,涉及包括成都、簡州、漢州、眉州在內的六個州縣。二十一條人命,二十一名西川大小官吏的「自縊」——不算葬身火海的那些非官吏者,以及留在除成都外各個案發現場的文字,猶如一連串重磅炸彈,在西川驚起了滔天巨浪。

結合各地案發日期,可知從成都的第一起命案,到眉州最後一起命案,中間相隔還不到二十四個時辰,一連串命案來的太快太突然了,以至於各地根本來不及反應,李從璟傳達給各地的警訊、要求各地加緊防範的命令,往往還沒落實成具體措施,命案就已經發生。

事到如今,有些事情已經顯而易見: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

李從璟看著手中的書信,心中暗暗猜想:這場陰謀的水到底有多深?

……

連日陰雨後天色終於放晴,冬日的陽光總是顯得寶貴,家家戶戶都免不得走出房門,去享受老天難得的恩賜。午後的陽光有些倦態,街巷坊牆都是一副懶洋洋的眉眼,張金秤在院子里抬頭四面觀望了一眼,目光最後落在屋檐上。

他很想躍上房頂去眺望眺望東市的熱鬧景象,因為他知道那裡必定是極為熱鬧的,彼處的繁華對他這個生長在沙洲的苦漢子來說,是種致命的誘惑,別說置身其中,就是遠遠看一眼,都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前些時日的戰爭與幾名官吏的死亡,並沒有讓市場從城中消失,雖說繁華早已比不得當初,但仍不是窮鄉僻壤可以望其項背。

然而,如今並不缺銀子的張金秤最終還是收回了熱切的目光,別說去東市了,連攀上屋頂這樣並不出格的舉動,他現在都不能去做。

因為那意味著風險。

這座普通的宅院里地方並不小,住上十幾口人不成問題,眼下卻只有張金秤一人。張金秤往廚房看了一眼,他知道那裡還有些蒸餅冷盤,但已經見識過「山珍海味」的張金秤,在接連忍受了多日蒸餅冷盤之後,終於再也提不起興緻——雖說這裡的蒸餅確實做的不錯,若是放在幾個月前,他很樂意這輩子都吃那東西。

瞧了一眼暖烘烘的日頭,張金秤猶豫了半晌,還是打開院子走了出去。

當然,出門前他沒忘記把剔骨刀藏在身上。

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刀不離身就跟手不離體一樣。

這座坊區的名字張金秤一時沒想起來,但坊東一家小店裡的小菜風味他卻記得清楚,雖說那個小店不過三張桌子,連招牌都欠奉一副,實在算不得一個酒家,不過那個細腰肥臀的老闆娘,卻是風韻十足,比菜飯更加可口。

想到這,張金秤腹中就竄起一股邪火,他瞥了一眼日頭,盤算著今日是不是多吃兩盞酒,好挨到天黑的時候,找機會把那守寡的老闆娘給辦了。

左右現在他有大把的銀子。

反正在那件事沒做之前,一時半會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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