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驚濤初起劍南道 第589章 月垂龍門山,英雄逞強時(五)

林英看向自己這名親衛,聲音虛弱而柔和,他笑了笑,問:「後悔嗎?」

親衛臉上淚痕未乾,聞言稍稍一怔,一時沒反應過來,「將軍說什麼?」

林英嘆了口氣,目中露出不忍之色,「這場戰鬥,你本可能不會死,但因為跟了我,現在卻處於必死之境,後悔嗎?」

親衛一把將臉上淚痕抹乾凈,昂首堅定道:「為國而戰,雖死無悔!」

林英愣了愣,對這名缺了根弦一般的親衛有些無奈,「我是問,做了我的親衛,卻要跟我一起死,後不後悔?」

親衛的聲音更重了些,正色道:「能跟隨將軍征戰,是我的榮耀,怎會後悔?」

這樣的回答讓林英又怔了怔。他的眼神忽然有些恍惚,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中,良久,他臉上再度綻放出笑意,「的確。能跟隨大帥征戰,是我之榮耀,死而無悔。」

親衛看向林英,眼中充滿不解,他不明白林英為何突然說起了李從璟。

林英卻沒有再回答他疑問的意思,他的眸子里星月如畫,他的思緒卻已飛回了八年前,飛回了那個雪夜的長和縣城。他的面前,似乎又站著那個彼時還分外年輕,年輕得尚未及冠的傢伙,對他說:「本使相信,來日你兒子一定會有一個幸福的家。」

是的,那個年輕人做到了。林英這個在戰亂中失去家園的人,現在卻已有了新家。他成了親,也有了自己的兒子。他們居住在洛陽,彼處沒有戰火,一切幸福安穩。

「將軍,賊軍又殺過來了!」親衛一句話,將林英的思緒拉回現實。

「扶我起來!」林英雙眼陡然清明,他再度提起橫刀,看向潮水般湧來的敵人。

士為知己者死,本身就是一種幸運。

數個時辰前——

林英率部退到第三道防線後,到了此時,君子都終於將這一路賊軍的虛實弄了清楚。

「將軍,探查清楚了,他娘的,這路賊軍不下兩萬人!」一名都頭來向林英稟報,會在如今稱呼林英為將軍的人,必然是君子都的老人,事實上,林英所帶的這一千君子都,本身大部就是他的舊屬,「不過儘是步卒,馬軍基本只有先前我等會面的那數百騎。」

「都是步卒?這可太好了!」一名指揮使喜道,「盡為步卒,則無強行沖陣而過之可能,只要我部還在堅守,賊軍就得在山道中與我等陣戰!」

「卻也蹊蹺!」林英沉吟,「賊軍的馬軍不至於會這麼少,這些馬軍都去了何處?賊軍將步卒盡數放在南路,這樣的部署又有何深意?」

「馬軍既然不在南路,自然就在北面那兩條道上!」那名指揮使理所當然道,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至於賊軍為何將兵力這樣部署……」他卻是想不出來答案了。

林英沉思片刻,見眾人的眼神都向他看來,他忽的面色肅然,問諸人道:「諸位,敢與我一道死戰么?」

「將軍這是什麼話,君子都何曾怕過死了?」眾人立即嚷嚷起來。

「很好!」林英點點頭,揮手讓人拿來地圖,在眾人面前展開,指著地圖道:「賊軍發兵三萬上下,這是毋庸置疑的,既然南路有兩萬餘步卒,則其另外八千馬軍,必然是去了北面兩條道。北面兩條道各有我君子都千騎,要攔截八千賊軍精騎,並非不可能,但堅守十二個時辰後,定然損傷殆盡。諸位,你等可能明白?」

對陣雙方:兩千騎與八千騎;對陣時間:堅守十二個時辰;對陣地點:山道;對陣結果:損傷殆盡。這樣精準的戰局預測,若非對敵我戰力了如指掌,對天時地利人和等諸多因素分析的透徹,不能得出。能做出這樣的預測,整個君子都上下,除卻林英,恐怕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但實際上,這樣的推演也並非不可能,因為這場戰鬥,實際上並沒有多少額外影響元素,大抵稱得上是戰力的硬碰硬,是將士的硬性消耗。

對林英這番推演,眾人卻沒有懷疑,皆肅然點頭。

「一戰過後,君子都損傷殆盡,諸位,能接受嗎?」林英目光炯炯看向眾人。

眾人肅然,皆沉默不語。對他們這些沙場宿將而言,戰死沙場並非是多可怕的事,但這顯然不單純是個戰鬥命題。

眾人沒有回答,林英卻擲地有聲道:「我不能接受!不僅我不能接受,我想昔日的君子都都指揮使郭威,現在的君子都都指揮使林雄,在各自面對這個問題時,也不能接受!」

他眼神銳利看向眾人,重重道:「君子都,不能損傷殆盡!君子都的旗幟,不能倒下!君子都這支軍隊,不能從大唐消失!」

「將軍,該當如何,你說便是,我等照做!」有性子急的,已經忍不住大聲道。

「辦法只有一個!」林英目光如電,說了四個字:「田忌賽馬!」

眾人有的已經了解,有的卻還沒反應過來。

而後,林英看向山道,緩緩道:「戰至此處,要把守南路,若是我等抱有戰至最後一人之決心,自此時起要堅守到十二個時辰的時限,五百人足矣!」

五百人足矣,除卻先前戰鬥的傷員,還能調三百騎支援北面兩路。

臨行時,林英對率三百騎北上的騎將耳語了一陣,而後道:「這番話你記清楚了么?」

「將軍放心,必定一字不漏!」騎將紅著眼睛道,「然則,將軍為何不將實情告之都指揮使?」

林英笑了笑,「若實話說,都指揮使不會答應的。」

……

林雄失聲道:「不好!」

「將軍何意?」左右都露出不解之色。

「林英的話不對,他在說謊!」林雄面沉如水,像是遭遇到了極可恨的事。

「將軍說林英在說謊?這怎麼可能!」被林英派來的那員騎將不平道。

「謊言總是會有破綻的,他這話里就有破綻!」林雄來回踱步,心情極度不平靜,「他的話看似合情合理,實則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中、北兩條山道,比最南的山道,要長了許多,幾乎都是兩倍的距離。我們可能會戰損嚴重,但依託山道,絕不至於守不住十二時辰。」

林英派來的騎將愣住。

「我知道兄長的意思了。」林雄忽然低下頭。

「何意?」

林雄卻沒再說,他忽而轉身,咬牙切齒道:「既然援軍已來,我等何妨大造聲勢,去主動出擊?如此,還能讓賊軍退卻,早日達成既定戰果!」

他翻身上馬,調集兵將,抽刀在前,義無反顧奔向西川軍。

山風撲面,林雄心如火燒。

他知道林英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當然知道,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的知道了。

「兄長這般做,不過因為他是我的兄長。」林雄心中在哀鳴,「無論他跟別人說的是什麼,我都知道他真實的用意。我據守的山道,戰事的確要比他難一些,他怕我遭遇不測,所以分派援軍過來,只是想要保護我!」

這些話林雄無法說出來,他只能在心中吶喊:「自從爺娘死於戰火,兄長帶我顛沛流離,帶我從軍,一直以來,他都在保護我!」他感到心如刀絞,他迫切需要擊潰眼前的西川賊軍,「因為他是兄長,我是幼弟,他一直都想保護我!」

……

林英站起身,看著再度衝來的西川軍,正欲提刀沖向戰場,一員小將從旁邊跳出來,對林英道:「將軍已經重傷,何堪再戰?且安坐,看卑職代將軍殺退賊軍!」

林英臉一沉,「胡言亂語!本將身為南路軍主將,豈有怯戰之理?」

那小將卻不懼林英發怒,不卑不亢道:「將軍已然重傷,此時上陣,若是不幸戰沒,置我等將士士氣於何地,到得那時,此處守是不守?」一句話,讓林英沉默下來,那小將接著道:「將軍且將親衛交給卑職,卑職自當替將軍破了賊軍這一陣!」

林英看著對方,沒有再拒絕,他已認出了這員小將,在先前的戰鬥中,此人的確表現出了不凡的勇武。

「你叫符彥琳?」林英緩緩開口,「演武院三傑?」

「確是卑職!」符彥琳半分也不謙虛。

演武院這幾年,出過許多傑出人才,但其中最負盛名的,還是一期的演武雙雄,以及五期的演武三傑。前者說的是安重榮與趙弘殷,後者說的便是石重貴、史彥超與這符彥琳。

「好!」林英讚賞道,「許你之請!」

符彥琳大喜,當仁不讓,大手一揮招呼了林英的親衛,氣勢洶洶殺向西川軍。

此時,還能戰鬥的君子都將士,已不到兩百人。

林英靠在石塊上,氣息奄奄,看著符彥琳在敵陣中左衝右突,當真是勇不可當。

他忽然露出一個無奈笑容。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在時限未到之時,即已重傷到沒了再沖陣的氣力,若非符彥琳橫空出世,今日的戰鬥只怕堅持不到十二個時辰了。

但饒是如此,君子都傷亡畢竟太大。

十二個時辰將滿的時候,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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