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驚濤初起劍南道 第583章 琵琶伴美酒,各享五百歲

在李嗣源走後,桃夭夭在屋中翻看了半晌書,忽然將貼身丫鬟叫了進來。屋外秋雨未停,雨打青槐,聲音清脆,桃夭夭已經站起身,吩咐丫鬟道:「備車,我要出遠門。」

丫鬟晶亮的眸子里滿是詫異,「如此雨天,大當家要到哪裡去?」

桃夭夭看向屋外,「吳國。」

兩年前,吳王楊溥稱帝,如今的吳國已經不能稱之為吳國,而應該稱之為吳朝或者是大吳了。

桃夭夭抵達淮泗的時候,秋雨已停,一向雷厲風行的她卻並沒有將馬車捨棄轉而騎馬,反而讓馬車放緩了速度,不緊不慢進入吳國境內。

入江北,渡長江,輕車簡從的桃夭夭很快到了金陵。

金陵,乃是吳國心臟所在,也是如今吳朝的京都。

金陵風貌,與中原不同,或者說,南國風情從來都是跟北國不一樣的。南國小橋流水,北國車馬縱橫,南國風花雪月,北國金戈鐵馬,南國繁花似錦,北國朔風烈烈。若說南國是文弱書生,北國便是彪形大漢。

當然,這種區別,並非簡單拿金陵與洛陽對比就能看得出來的,到了金陵城的桃夭夭,雖也感覺到了南北差異,卻還不至於如此明顯。

金陵城中有兩處地方,最是容易成為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一者是皇城中的青衣衙門,二者是康福坊中的一品樓。

前者知道的人不多,故而能將其中軼事拿出來炫耀的,多是王公貴族、達官顯貴,後者卻是金陵城中文人雅士趨之若鶩的所在,每日里聚集了不知凡幾的富商才子。

桃夭夭也到了康福坊,但卻沒有去一品樓,而是在一品樓附近尋了處客棧住下。一品樓來者不拒,笑迎天下賓客,卻唯獨拒絕一類人:女人。

原因無他,因為一品樓乃是一座青樓。

青樓雖不是妓院——窯子才是妓院,青樓女子雖不是妓女——而是清倌人,但其間的「主人」畢竟都是藝伎,自然不會歡迎別的女人進來爭風吃醋。

桃夭夭沒有進一品樓,但若是李從璟微服到了此處,必是定要進去看看的。青樓作為傳統文化的另一類精華所在之地,藝伎們才色雙絕,才子們風流多情,留下過數不清的佳話與佳作,對此李從璟實在是心嚮往之已久——這是後世的尋常人無法理解的。

他們當然無法理解,因為那種文風早已不復存在。

推開窗,桃夭夭看向不遠處的一品樓,時近黃昏,一品樓前已經車馬喧囂,遊人如織,聽身後的此地軍情處負責人向她介紹與一品樓有關的風物人情,她慵懶眉眼微微挑了挑。

「金陵城只知道青衣衙門神秘莫測、一品樓的清倌人才色冠絕天下,卻鮮有人知曉,一品樓實際是青衣衙門的產業。」那名軍情處的一方大員說到有趣處,露出一絲玩味笑意。

「論及刺探天下消息,暗地裡攪弄朝堂風雲,的確沒有比青樓更適合的地方了。」桃夭夭閑散的說了一句,忽然想到一個人,揶揄地問道:「難不成林安心自身也是一品樓的清倌人?」

「大當家說得對,林安心的確是一品樓最當紅的清倌人。」軍情處負責人笑道,「不過要見到她可不容易。能得到她接見的,無論是才子還是顯貴,多半都是徐知誥想要拉攏的對象。」

桃夭夭嗤笑一聲,眉眼間露出一絲不屑,「若是我想見她,也見不著?」

「至少今日見不著。」軍情處負責人道。

「為何?」桃夭夭問。

「因為今日徐知誥『請了』林安心去府上。」

「哦?」

「據說今日徐知誥在府中宴請徐知詢。」

「這倒是有趣。」

不能不有趣。

楊溥稱帝後,以徐知誥為左僕射,參政事,吳國人謂之「政事僕射」,地位尊崇至極。

——徐溫、徐知誥畢竟是由臣及權臣、國君,有一個擅權、奪權的過程。或許是出於避人耳目的需要,在擅權、奪權過程中,由徐溫開始,採取了一個策略:自身出鎮重鎮潤州,掌握軍權,遙控國政,由子嗣坐鎮朝廷,代行政權。

此時徐溫安排在朝中的人,便是徐知誥。

史書說這一時期,「(徐知誥)勤儉寬簡……上下悅服……(徐)溫雖遙執國政,而人情頗已歸屬於帝(徐知誥)」,徐溫由是對徐知誥分外忌憚,有人勸徐溫道:「居中輔政,豈宜假之它姓,請更用嫡子知詢」,徐知誥在「刺知」這件事後,立即上表,自請出鎮江西,但結果卻是「表未上而溫疾亟,遂止。」而後不久,徐溫病卒。

此時,吳國朝野能與徐知誥爭權的,只有一人,便是那位「嫡子知詢」徐知詢。

徐知詢這一時期為金陵節度使、諸道副都統,平日里跟在徐溫身邊。徐溫死後,「知詢……數與帝(徐知誥)爭權。」

正因為知道徐知誥與徐知詢正爭鬥的不可開交,所以桃夭夭在聽聞徐知誥宴請徐知詢後,才覺得分外有趣,她道:「徐知詢不好生呆在潤州,跑到金陵來作甚?他此行豈非羊入虎口?」

軍情處負責人道:「徐知詢與徐知誥相爭,一個握有軍權而少政權,一個握有政權而少軍權,雙方都對對方手中的權力垂涎三尺。徐知詢既然要從徐知誥手裡奪取政權,又如何能不來金陵?況且,徐知誥挾天子令諸侯,詔令既下,徐知詢若不願舉兵攻伐,焉能不來?」

「徐知詢到金陵來已有多久?」桃夭夭問。

「已有月余。」

「月余……時日倒是不短了,徐知誥如何對付徐知詢的?」桃夭夭又問。

「假楊溥之手,留徐知詢在金陵充任左統軍。」

「留為左統軍?」桃夭夭冷笑,「這算是釜底抽薪,奪了徐知詢的兵權?」

「八九不離十。」

「想必不久之後,徐知誥便會兼領金陵節度使了。」

「應該如此。」

「這般說來,今日徐知詢去徐知誥那裡赴的宴,本就是一場鴻門宴?」

「雖明知是鴻門宴,徐知詢卻不能不去。」

「不錯。身在金陵,徐知詢已跟魚肉無異,沒有選擇權。」

「徐知詢大抵沒想到他會敗得這般快。」

「若是如此,徐知詢會否臨死反撲?」

「這……」

不僅桃夭夭在思考徐知詢會否臨死反撲,徐知誥也在擔心這件事。所以雖然堂中鶯鶯燕燕歌舞不休,面前食案上美酒佳肴,他口中卻沒什麼滋味,不過他面上還是和善依舊,對徐知詢勸酒不休。

徐知詢雖說也是強顏歡笑,但心頭卻比徐知誥更加不是滋味。任誰被奪了一國軍權,被強留在京都做一個不痛不癢的左統軍,心頭都不會很有滋味。若說有滋味,那也是苦澀、憤怒的滋味。

滿金陵城的達官顯貴都知道,徐知誥、徐知詢兩人是勢同水火,不將對方抽筋扒皮不會好受,不將對方打落深淵都不會睡一個安穩覺,但兩個當事人卻好似對此一無所知。任誰見了他們這番和睦相處、對飲歡笑的模樣,都會這樣懷疑。

林安心卻沒有這樣懷疑,在座相陪的宋齊丘、嚴可求、駱知詳、周宗等人,也沒有這樣的懷疑。

徐知誥舉起酒杯,笑著對徐知詢道:「雖說詢弟先前在金陵長大,但這些年卻少來金陵,不知對金陵城中近年來興起的風物人情,知道多少?」

「不知兄長指代何事?」徐知詢也是面帶微笑,隨即像是意識到什麼,故作恍然道:「愚弟可是聽說,近年來金陵出了個一品樓,乃是士子權貴們趨之若鶩之所,據說此間的清倌人,無論才藝還是樣貌,都堪稱舉世無雙,尤其是其中的翹首安心娘子,更是人間絕色,莫非兄長說的是這件事?」

「詢弟果然甚解風情!」徐知誥暢懷大笑,指向在堂中安坐的林安心,「詢弟可識得此人?」

堂中的美人體態豐盈,肌如凝脂、眉如遠山,明明渾身都散發著誘人的成熟風韻,卻又偏偏一副不可侵犯的神色,最是叫食髓知味者不能自抑,徐知詢不禁兩眼放光,失聲道:「莫非這便是安心娘子?」

「安心娘子可是從未出過一品樓侍客的,今日詢弟好福氣!」徐知誥露出頗為自得之色,看向林安心道:「安心娘子可聽見我詢弟方才的話了?」

林安心款款起身行禮,「聽見了。」

徐知誥接著道:「向來聽說你才藝雙絕,尤其彈得一手好琵琶,令滿金陵城交口稱讚,不知今日可否一見?」

「奴家獻醜了。」林安心清清淡淡的回答。

徐知誥立即揮手撤去堂中歌舞,只留了當中一張蒲團,林安心施然就座,也不多言,頷首低眉、縴手淺弄,清幽的樂聲裊裊升起。

徐知詢看著林安心,如同孩童見了五分繽紛的蝴蝶,年輕人見了夢寐已久的佳人,文人騷客見了山川秀美,竟然痴了。

徐知誥將徐知詢的神態收在眼底,微不可察的偏過頭,對身後的一名侍從輕輕點了點頭。

那名侍從會意,轉身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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