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驚濤初起劍南道 第554章 首殤閬州破,初捷劍門克(二)

與閬州戰事幾乎不分先後發起的,是劍門關之役。

劍門關,位於劍門縣北,屬劍州。劍州,隸屬劍南東川節度使,為其北面門戶,而與利州相鄰。大小劍山,為劍州與利州交界所在。

利州往北,過興州、鳳州,便是散關,散關之側,陳倉所在。陳倉往北,乃是鳳翔,即鳳翔節度使治所,邠州,更在鳳翔之北。

邠州距離劍門關,有千里之遙,李紹城率靜難軍急行軍走完這段路程,只用了十五日。十五日行千餘里,算下來,日行六七十里。凡行軍,日行三十里為底線,是為緩行,日行六十里,是為疾行,謂之「倍道兼行」。

半月奔波,抵達大小劍山外時,靜難軍未見疲態,這份本事,已是達到了精銳的標準。

軍情處入蜀繪製地圖的事,李紹城之前並不知曉,戰前,李從璟專門遣人相告。

李紹城作為疾火先鋒,負擔襲奪劍門關的重任,制定作戰計畫時,沒將軍情處考慮進去,他完成奔襲劍門關的戰術意圖,依託於四個字:疾行急攻。

換言之,出其不備。

這也是大軍主力未動,先鋒先行一步攻城掠地、打開局面的不二法門。若不能做到這四個字,所謂先鋒,便失去了大半意義,名不副實。

趙象爻在東川暴露行蹤,被李紹斌的耳目察覺,繼而為其爪牙追殺,遠在洛陽的李從璟,自然不知道這件事。原本李從璟下達給趙象爻的指示,是在李紹城攻下劍門關後,趙象爻再將地圖送往劍州。

如今,局面發生了變化,趙象爻被迫先行一步,故而李紹城方抵劍門關,前者即已攜地圖歸來。這對李紹城而言,是意外之喜。只不過要將這個意外之喜用到實處,卻並不容易,這意味著靜難軍原本的作戰計畫,要被改變。

——因為趙象爻的地圖上,有不正面經過劍門關,而抵達關內的路線。

白露前日,也即李紹城剛抵達劍門,而趙象爻剛出大小劍山的當日,得知這一情況的李紹城,隨即召集諸將、幕僚軍議。

靜難軍抵達大小劍山後,在山外紮下了營寨,當日夜,營地中燈火不顯,李紹城、第五姑娘,並及靜難軍高級將領丁茂、史叢達等人,齊聚帥帳。

在眾人面前,軍情處繪製的詳盡地圖高懸架上——對劍閣附近山川地形,軍情處繪有專門的局部地圖,現在眾人看到的便是此圖。

地圖不僅巨大,而且詳盡,與會者圍在圖前仔細端詳,無不嘖嘖稱奇,史叢達更是撫掌而贊。

看罷地圖,眾人各回各位,李紹城高坐北面主位,諸將、幕僚分作兩邊,坐南面客位,第五姑娘也位列其中,因其身份特殊,又獻此圖,便居了右前的位置,以備眾人諮詢。

帳中燭火搖曳,眾人神色更不相同,為將者躍躍欲試,為幕僚者斂眉深思,權衡利弊,以便儘快理出頭緒,好回應李紹城接下來的問詢,總體而言都振奮積極。

李紹城取了兜鍪,置於帥案上,手撐膝蓋,面色沉靜問帳中諸人:「情況諸位都已了解,擺在我等面前的,無非兩種選擇。其一,依照原定計畫,攻永定關、拔劍門七寨,長驅直入,打通劍閣;其二,以此圖提供的隱蔽山道為憑,大軍入大小劍山,繞過永定關、劍門七寨,直取關內。諸位有何見解,但可盡數說來。」

在從馬直時,李紹城只是個都頭,沒什麼機會接觸到戰略、戰術層面的事,職責所在,沖陣殺敵而已,自打跟隨李從璟在淇門建軍,為其左膀右臂,遂得以參贊軍機、繼而統領萬千兵馬作戰,故其帶兵與征戰的風格,都源自李從璟。

但凡謀戰,李從璟必定召開軍議,先讓部將、幕僚暢所欲言,而後集思廣益,制定策略,此種方法李紹城自然熟稔。

李紹城話音落下,諸將有言當依原計畫進軍的,也有言當出奇兵的,各執一詞,意見不一。諸將說得差不多了,李紹城沒作置評,看向他的謀主,也即軍師,問道:「先生有何高見?」

他的軍師不急不緩道:「用兵之道,當正奇相合,有正無奇,失之靈動,有奇無正,失之穩重。今,朝廷伐蜀,大軍在後,而我靜難軍為先鋒,疾馳千餘里,急扣劍門關,是為出其不意也,出其不意,自然是奇計,正面扣關,則為正道,故此,靜難軍急攻永定關與劍門七寨,已是正奇相合,若是再走險道,無異於孤擲一注。一旦情況有變,我軍進無可進,退無可退,必敗無疑。」

「另,我軍至劍門後,大帥與我等曾同觀永定關,其關雖有防備,而士卒憊懶,多有懈怠之色,城頭防禦工事,亦不甚嚴密,由此可見,永定關未知我軍突至,守備不嚴也,故而,以我精銳之軍,作一夜休整,明日扣關,必能一舉攻下。」

「永定關如此,窺一斑而知全豹,劍門七寨的情況,想必相差不多。但凡我軍勇猛疾進,將領敢戰,士卒用命,劍門旦夕可定。又,世間奇計之所以出,乃因正策無法破敵,而不得不另闢蹊徑也,眼下,我軍用堂堂正正之法,可平定之敵,何用再行險計,徒然大費周章、平添風險?故此,卑職主張正面急攻,言盡於此,但憑大帥決斷。」

李紹城微微頷首,「先生說得有理。」未作明顯評價。

見李紹城如此反應,當下有位幕僚,離座拱手,道:「在下略有淺見,與軍師不同。」

李紹城微笑道:「但說無妨。」

那幕僚這便道:「劍門關,天下雄關,自古難渡,那金牛道,何其險要,並不易於。昔年郭公領王師伐蜀,之所以能斬關而行,因其守將降也,魏晉時鄧艾能入劍門,也是出隴西,而行之險道。此兩者,皆未正面強攻劍門,何也?無他,但因強攻,劍門天險,極難攻破!況乎李紹斌早有防備,不僅修築劍門七寨,更兼設立永定關於前,層層設防,不可小覷。」

「今我雖是疾行而來,頭番接戰,東川守軍或許不及防備,而戰不過三,東川軍豈能仍不嚴加防範?如是,我軍便是能斬得二、三關,也斷難盡數將七寨拔除。我靜難軍,為朝廷大軍先鋒,此番攻奪劍門,務求迅捷,豈可與敵陷於鏖戰、彼此拉鋸?是以,卑職主張,當出奇計,行他道,直入關中!」

這番話說得也有道理,李紹城卻也不置可否,同樣是微微頷首:「先生所言有理。」

接下來,又有數人發言,或支持正面進攻,或支持借道險要,彼此都有讓人信服的理由,站在各自角度上,著實都有道理。

然則,劍門關在前,攻克劍門關,卻必然只有一種最合適的方法,其他所謂看似有理者,不過偏頗之見,說到底,不得要領罷了。

末了,第五姑娘瞥了李紹城一眼,見他氣定神閑,好似成竹在胸,便沒多言。

拍板的時候到了,李紹城當斷則斷,起身道:「破劍門之法,本帥已知。傳令,明日三更造飯,四更聚兵,襲奪永定關!」

接下來,細分作戰任務。

諸將各領軍令,無不應諾,自去準備不提。

當日夜,出了帥帳,第五姑娘自去探望趙象爻。趙象爻一路奔逃,氣力消耗殆盡,身體虛脫,李紹城軍議時,他尚在昏迷中,故而未去參加。

第五姑娘掀開帳簾時,看見趙象爻已經離了床榻,披衣趴在案前喝粥,見第五進來,雙眼放出一絲亮彩,「如何?李紹城預備如何斬關?」

第五姑娘在趙象爻對面的案桌後坐下,提了裙擺理順,淡淡道:「李二這廝,賣關子呢,只言明日攻打永定關,未曾明說真實用意。」李二這稱呼,卻是源於李紹城之前是李從璟副將,為百戰軍第二號人物。

趙象爻哼了一聲,有些不滿,「李紹城這廝,謹慎有餘,魄力不足,他這是信不過咱軍情處的地圖,不願冒險!」

第五姑娘一笑了之,不多作評價,把玩著髮腳,待趙象爻將一碗粥喝完,慢悠悠道:「這些年來,劍閣通道,軍情處往來不知走過多少回,便是李二自個兒,也不會不派密探多加勘察,咱們的地圖分量如何,他不會不知。依我看,過不了過久,他便該來尋你我了。」

趙象爻抹抹嘴,不解的望向第五姑娘,「他來尋你我?作甚?」

第五姑娘婉兒一笑,正欲說話,李紹城掀簾而入,人未至而聲先到,「第五統領的心思愈發玲瓏了。」進了帳,抱個拳,「我的確有事拜託二位。」

「何事?」彼此都是老夥計,犯不著虛禮客套,趙象爻站都沒站起來。

李紹城看向第五姑娘,「第五統領可能猜得到是何事?」

第五姑娘撇撇嘴,「這有何難猜的,你來尋我,無非是找我借人,給你做嚮導罷了。」

在趙象爻將信將疑的目光,李紹城頷首道:「確乎如此。」

趙象爻大為驚奇,對李紹城道:「既要借人,緣何不在軍議上明言,而要等上這許久,親自來跑一趟?總該不會是為了保密吧?」

「軍議諸將、官,皆靜難軍砥柱,自然沒有保密之說。」李紹城道,卻是不肯正面回答趙象爻的問題。

第五姑娘朝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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