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荊州風雨起蒼黃 第540章 一別數載仗劍來,彼之英雄我仇寇(三)

在李從璟的構想中,軍隊的核心價值是忠君愛國,軍隊的行為標準是服從命令,軍隊的基本精神是追求戰功與榮耀,一支真正的王者之師,一定要有上下皆認準的是非標準,而綜合這一切,最終形成的就是戰力。

對,即便是在李從璟的認知中,塑造一支軍隊最重要的標準,追根揭底,還是戰力。只不過這種戰力,不是簡單意義上的悍勇,能在戰場上擊潰對手,而是真正的如臂指使,是一柄不會傷及自身的利刃,是始終能成為帝國依仗的暴力手段。

一言以蔽之,軍隊成為帝國守護神,而帝國給予軍隊榮耀,這就是李從璟的建軍思想要達成的目標。

百戰軍正是這種思想的初次踐行版本,演武院正是保障這種思想的基本手段。識文斷字而知禮法、明是非,這就是教育的最基本含義,也是李從璟在百戰軍中普及教育的基本初衷。

軍隊不是流氓群體,將士不能只知道廝殺搏命,稍有地位就恃強凌弱、欺辱百姓,上至統帥下到士卒,都要明白他們為何而戰,都得知曉他們自己的歸宿,都要明白他們存在的意義。否則,亂世的軍隊始終都只能是亂世的軍隊,而不能成為開創盛世,進而成為帝國征服四海的利器。

趙弘殷曾與安重榮言,他不知作為軍人的意義,也不忿于軍人沙場流血而不能被世人知曉的不公,故而他的夢想是成為一代名將,揚名天下,為世人所銘記。

而現在,李從璟要賦予大唐每一個將士,他們成為軍人的意義,為他們樹立畢生追求——這些東西,士子曾有,士大夫曾有,他們也的確曾一度成為民族的脊樑——在這個層面上,李從璟要讓每名大唐軍官都是士子、士大夫,也要讓大唐每名將士,都知禮法、明是非,他要經過他的雙手建立起來的大唐軍隊,成為這個民族這個帝國的脊樑!

當然,李從璟也要帝國子民都尊敬、愛戴他們的戰士。

石首立碑,建陵園、祭英靈,正是源於這個思想。

當然,要實現這個構想,非是單純建設軍隊能達到的,它包含了社會建設的方方面面,更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但李從璟並不急於求成,在他的有生之年,他堅信一定能做成這件事,這是他穿越而來,一路成為百戰軍統帥,成為大唐秦王,往後成為大唐帝王,要獻給這個時代、獻給這個民族的答禮!

李嗣源方才說,五萬王師,二三載不能得,其因也正在於此。以目前新政勢頭看,二三年後,大唐並非不能養活五萬中央軍,而是來不及塑造數量高達五萬而又符合王師標準的禁軍。

李從璟貢獻百戰軍,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在於此。眼下的百戰軍,是最貼近帝國需要的那種王師的軍隊,有百戰軍作為底子,再以演武院學員為骨幹,二三年內,帝國就能拉起這樣一支精銳禁軍。

——當然,以上所言是禁軍軟實力,硬實力禁軍自然也不會落下,無論是武器裝備還是各項配置,禁軍不僅不會落下,也應當而且必須冠絕帝國。

用此種禁軍攻伐蜀地,李從璟才有絕對把握勝得乾淨利落。

「如今,天下諸國皆有兵馬大元帥,唯我大唐無此職,如今既要揀選禁軍、重塑侍衛親軍與天子六軍,又得改良軍備,不可無人統領此事,朕意,加封你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知天下兵事,總理此務,你可願承此重擔?」李嗣源最後拍板此事,原本李從璟荊南之行有成,該加以封賞,此職可謂正當其用。

李從璟當仁不讓,自無不應之理。

李嗣源笑道:「對了,如今從榮、從厚皆已到了任事之齡,尤其是從榮,再過兩年就要加冠,朕有意外放他兄弟倆領軍,又憂其未經磨礪,恐不能勝任,此番你整肅天下兵事,正好帶上他倆,讓他倆有所鍛煉,以利日後也能成為國之賢良。」

李從榮、李從厚,一個年方十七八,一個年屆十四,的確到了用事之齡,尤其前者。去歲李從璟與安重誨相鬥時,孔循嫁女於李從榮,說起來在這件事上,李從璟一直頗覺有愧。

長兄培養弟弟,自然沒話說,李從璟一一應承下來。

至於其他,李從璟還真不擔心什麼,李從厚姑且不言,太小,即便是李從榮,往後也沒有跟他相爭的資本。

李從璟回到洛陽沒幾日,吳國的使臣也到了洛陽。

對方動作之所以這般快,卻是因為先前李從璟尚未入主江陵時,李嗣源氣憤於吳國興兵攻荊州,而遣使吳國相斥、並下戰書。如今荊南事了,國戰之事不必再提,吳使到洛陽來,更多的是為贖回徐知誥等人。

大唐自然無意扣著徐知誥不放,按照李嗣源父子事先商量好的,李嗣源一面斥責吳國不仁不義,擅動刀兵進入大唐國境,干擾大唐國政,一面又對吳國贖回徐知誥之事漫天要價,準備狠狠宰上吳國一刀,讓徐溫那老匹夫知曉他李嗣源的厲害。

至於兩國修好、不興兵革之盟,雖說是大唐眼下最想要得到的東西,但吳國原本就無意與大唐國戰,只是想偷偷摸摸盜取荊南,不曾想荊南之事不僅沒撈到便宜,反而賠了夫人又折兵,現在只能夾著尾巴灰溜溜認栽。

大唐要伐蜀,吳國也有國事要忙,聽說徐溫近來身體不太好,估計是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正三步並作兩步,加緊拾掇吳王楊溥稱帝,好再逼迫楊溥禪位,他自個兒順理成章做皇帝,暫且顧不上跟大唐死磕。

李從璟認為自己穿越到這個時代,很多事都是在佔便宜,先是攤上一個很大意義上也是撿便宜當上皇帝的老爹,往後在自個兒的幾個大對頭中,一代梟雄耶律阿保機、徐溫,都在自己要跟他們掰腕子的時候,時日無多,也不知是該慶幸自己好運氣,還是該遺憾自己沒能趕上對方風華正茂的時候,與他們正面一決雌雄。

吳國派來的使臣是嚴可求,李從璟奉命接待。

嚴可求以多謀善斷、通曉兵事而聞名吳國,這跟莫離倒是頗為相似,兩人脾性相投,頗有一見如故之感,彼此熱絡、親近的不亦樂乎,嚴可求除卻與李從璟商討正事外,幾乎都是在跟莫離切磋學問見識。

當然,兩人的親近,事實上充滿看不見的刀光劍影。原因無它,兩個身份不同尋常的人傑都知道,以大唐、吳國的發展形勢來看,彼此日後極有可能成為生死敵手,說不得就要千方百計算計對方,給對方下套,取對方性命,此時碰上,自然要拼了命的多了解對方,同時避免被對方了解。

兩人一面示之對方以謬誤信息,一方面又要從對方的謬誤信息中,找尋、分析出對自己有用的東西,言談舉止間機鋒無數,殺機四伏,而此時兩人各自代表一國,但凡爭論一個話題又不肯認輸,故而鬥智斗勇,精彩至極。

起初,是嚴可求與莫離兩人的戰爭,隨著時間推移、接觸深入,宋齊丘率先按捺不住,加入戰團,隨即,桑維翰當仁不讓,給莫離充當幫手,到了最後,兩邊人物,無論是接待人的官吏,還是被接待的官吏,無一不加入塵槍舌戰中。

又因,彼此既然是檯面上與他國接觸的官吏,一個個都非常人,才思敏捷不說,各自知道的國家信息也多,你願出招我願迎戰,每回碰面都斗得難解難分。

在這種情況下,但凡宴飲或者是出遊,兩幫人幾乎都不動筷子,也不欣賞風景,盡顧著噴對方一臉唾沫星子了,言談到激動處,不乏挽起袖子忍不住要肉搏的時候,一個個斯文掃地。

然而無論身旁的人是爭得面紅耳赤怒目而視,還是互相打著哈哈彼此讚揚,李從璟與徐知誥這兩位正主,都雲淡風輕的站在一起,或者指點江山品論風物,或者舉杯對飲暢談時局,怡然自得的不得了。

隨時間推移,雙方文士幕僚的爭鬥,也逐漸由意氣之爭、試探之舉,轉移到正題上來,這意味著徐知誥也將要離開洛陽了。

這日王府宴飲,不知怎麼,兩幫人就說到了吳國贖回徐知誥,要付出多少價碼的問題上,爭論得只差大打出手。

「我聞徐相才高八斗、腹有韜略,乃是楊吳當世不可多得的英傑,不知是否如此?」說這話的是桑維翰。

「徐相之才,我吳國境內熟人不知、熟人不曉……」嚴可求拍徐知誥馬屁。

「大爭之世,以軍爭為先。不知徐相之才,可當一萬雄師?」

「一派胡言!休說一萬雄師,便是十萬雄師,也難與徐相分量相當!」

「好!某姑且相信徐相能當十萬雄師,既然如此,貴國要贖回徐相,付出十萬雄師十載軍資的代價,當毫不為過吧?」

「……參軍這是強詞奪理,世間哪有如此這般演算法,某聞所未聞!」

「噢?貴使之意,是說以十萬雄師十年軍資換回徐相,對吳國而言不划算了?」

「某並無此意,參軍休得血口噴人!國之棟樑,豈能與銀白之物同論!閣下此言,本就無理,難不成我吳國予你十萬軍資,便能買到秦王殿下嗎?」

「哼,百萬雄師,難當秦王殿下分毫,貴國要買秦王殿下,恐怕得舉國來換!」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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