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荊州風雨起蒼黃 第539章 一別數載仗劍來,彼之英雄我仇寇(二)

歸義軍處境如何,曹義金有何打算,眼下李從璟並不太關心,河隴魚龍混雜,幾乎是化外之地,李從璟對它的了解也少得可憐,而今帝國新政方在推行,內政待穩,孟知祥懷司馬昭之心,蜀地動蕩,李從璟並無分心之念。

就目下而言,帝國北方的草原上,仍舊是群雄並立,契丹雖說元氣大傷,無力南顧,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依然不可姑息,加之耶律德光在東境混得風生水起,大有死灰復燃之勢,也不可不察,此外,耶律倍繼位為契丹皇帝後,勵精圖治,野心漸大,也頗有了攻伐四方、想要繼承耶律阿保機大業的念頭。

韃靼部圖巴克汗,中人之姿而已,公主阿狸雖說給人眼前一亮之感,畢竟女流之輩,就如同耶律敏一樣,縱能掌握一部分實權,卻不能真正左右國家機器。

唯一讓人省心的,大概就只剩渤海國了。如今海東盛國有中興之象,前些時候大明安遣使朝貢,尊卑拿捏得很有分寸,讓李嗣源甚為開懷。至於渤海國是否有圖謀高麗之念,李從璟現在也不太關心。

河隴、西域之地不必說,一盤散沙,唯一個字能形容:亂。其鄰地吐蕃,也亂得很。

其餘各地,則多不值一提,西南、南詔本就一隅之地,亂則亂矣,定也易耳。

念及於此,李從璟難免沉吟不語,劍子見李從璟完全不理會他,眉頭大蹙,很是不開心,「李從璟,戰與不戰,你倒是說話!」

李從璟瞥了劍子一眼,懶得跟他廢話,抬腳就走,丟下一句:「不戰。」

他這個態度,將劍子氣得柳眉倒豎,傾城之顏瞬間覆上一層寒霜。然而他畢竟授人以柄,怒不能發,糾結之下,直欲吐血,最終也只能恨恨跺腳。

丁黑屁顛屁顛跟上李從璟,腆著臉試探著道:「殿下莫要怪罪劍子,他也是身不由己,再者他的確有與殿下一戰之念……」

李從璟停下腳步,上下打量丁黑幾眼,眼神怪異,「丁黑,孤看你這些年變化很大啊,難不成你已然不記掛當初劍子敗你之事了?」

豈止是變化大,簡直是換了一個人,往年滄桑憂傷,如今活潑如孩童,看來經歷與處境才是決定一個人面貌的東西,如今丁黑家庭圓滿,妻子賢惠,一對兒女都已能提著木劍打架,本身又是秦王府客卿一流,身份尊貴,怪不得他如今這般容光煥發。

在丁黑訕訕的時候,李從璟搖頭道:「出世劍入世劍誰更強?這世上可真有所謂出世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先是為耶律德光脅迫,如今又為歸義軍驅使,說起來劍子也算一個可憐人。」

雖是可憐人,李從璟卻沒有憐憫之心,至少不會因此就給人當陪練,跟人去打架。得道高僧如齊己,也不可避免受他李從璟「脅迫」,之前乖乖跑到江陵為李從璟分憂不說,如今被裹挾到洛陽,往後更要為李從璟去整肅佛門。

很多時候,逍遙自在不是一種心境,而是一種實力。

桃夭夭在李從璟身旁問道:「歸義軍來人,如何處置?」

「晾著就是,眼下無暇理會他們。」李從璟隨口道,而今他的確還有許多要事亟待處理。

翌日,李從璟進宮。此行去見李嗣源,李從璟將趙季良也捎帶在側,荊南已定,後續處理事宜並不複雜,接下來要對付的無非就是西川與吳國。

先前,朝廷調雲州大同軍節度使秦仕德,頂替李紹斌就任東川節度使,此舉試探意味居多,最終結果也沒出乎朝廷預料,李紹斌沒讓秦仕德入境。

李紹斌,曾為從馬直都指揮使,乃庄宗心腹,郭崇韜伐蜀時,他跟著參戰軍機,立下不俗功勞,平蜀後,封劍南東川節度副使,知節度事,李嗣源入主洛陽後,李紹斌與孟知祥一樣,對朝廷詔令陰奉陽違,桀驁不馴。

李從璟記得,在原本歷史上,東川節度使乃是董璋,後隨孟知祥一同起兵反唐。同光元年澤潞之戰,董璋在懷州刺史任上,受梁帝之命馳援李繼韜,為李從璟所敗,本身也被陣斬。

董璋既死,李從璟早先還期望東川之局能有不同,現在看來歷史的軌跡確有其必然性,兩川之局也沒因為死了一個董璋而有本質改變,惜乎彼時李從璟遠在幽州,權勢未成,對兩川之事愛莫能助。

「早先孟知祥暗中支援高季興,蠱惑其謀反自立,用意便在以荊南吸引朝廷注意,進而消耗朝廷軍力、財力,使得朝廷無暇西顧。只是孟知祥不曾想到,荊南會被我兒如此輕易平定,荊南之役,我大唐非但未曾自耗軍力、財力,國庫反而因其得到補充,往後要用兵兩川,荊南之財足夠三成軍資。」

談及孟知祥,李嗣源免不了很生氣,對方不遵朝廷詔令,李嗣源當然很沒面子,可以說自繼位以來,李嗣源沒少在孟知祥那裡受氣,皇帝被臣子再三拂了面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三成軍資云云,李從璟不置可否。

李從璟問道:「前些時候,孟知祥上書,請求朝廷准其將家眷接往成都,此事不知父皇如何決定?」

郭崇韜平蜀,孟知祥並未參與,他成為西川節度使本就是猴子摘桃,他的兒子孟昶並及瓊華公主仍在洛陽——瓊華公主,乃是庄宗堂姐,孟知祥之妻。孟知祥野心膨脹,在蜀地胡作非為,也算是「內恃帝威、外擁強兵」。

李嗣源氣憤道:「孟知祥先是私留財絹,後又殺我朝廷大臣,如今連家眷都不肯留在洛陽,叛國之心昭昭,朕豈能容忍此舉!」

「私留財絹」說的是孟知祥私自截留蜀國國庫的錢財,「殺我朝廷大臣」說的是孟知祥殺西川兵馬都監李嚴。

李嚴此人,李從璟有所耳聞,知曉對方乃是幽州人,弓馬嫻熟,辯才堪稱冠絕當世。其人初仕燕,為刺史,同光年間,為客省使,奉庄宗之命出使蜀國,此行不僅才驚蜀地,讓蜀主蜀臣大為敬佩,他也窺破蜀國虛實,察覺到王衍失政,故知蜀地可取,還朝後如實奏報庄宗,史說「平蜀之謀,始於嚴」。

郭崇韜領軍伐蜀,李嚴為三川招撫使,「嚴與先鋒使康延孝將兵五千,先驅閣道,或馳以詞說,或威以兵鋒,大軍未及,所在降下」,功在三軍之先,風采令聞者折服。王衍欲降之際,給康延孝遞信,明說若是李嚴先來,他即開城投降。

康延孝因為討蜀之謀始於李嚴,擔憂王衍這是要誘而殺之,故此不同意李嚴去,但李嚴卻是「聞之喜,即馳騎入益州」。王衍見了李嚴,毫無害他之心,反而「以母、妻為托」,可見王衍對李嚴的認可程度。

此番李從璟南行荊南之際,李嚴自請為西川監軍,當朝為掌控西川虛實,加強對西川的了解,遂允之。李嚴臨行前,他的母親勸他不要去,對他說:破蜀之謀本就是由你而出,蜀人恨你入骨,如今你再入蜀,蜀人必定要害死你。並表示你要是執意入蜀,那就是永別了。

李嚴不聽,只說「為人臣,食君祿,當為國效力」,而後入蜀。

李嚴入蜀,孟知祥殺之。

一代風流人物,英才忠貞之士,本應再展才華,為國立豐功,青史留美名,卻就此隕落,不得不讓人嗟嘆。

李從璟道:「武力平蜀,已不可避免,然要行此事,先需有『四得』。」

「何謂『四得』?」

「一得國政穩如泰山,二得邊境不起烽火,三得兩川詳盡虛實,三得伐蜀之師五萬。」

「國政日趨平穩,藩鎮無不臣服,新政推行百姓歸心,再有二三載,可得穩如泰山;北境草原諸族自顧不暇,南境唯獨楊吳摩肩擦掌,然則而今你既俘得徐知誥,當可以交還徐知誥為條件,與楊吳暫定互不興兵之約;兩川之虛實,以軍情處之能,假以時日,亦不難了解;唯獨伐蜀之師五萬,二三載不能得。」

「河陽有百戰軍兩萬。」

「吾兒之意是?」

「父皇,今秋若得豐收,朝廷當揀選中央軍,重塑朝廷侍衛親軍與天子六軍!百戰軍放之河陽,如若猛虎遊戲荒野,不得其用,不如編入禁軍,才算是正得其所。」

「……然則百戰軍乃你之親軍,素由你統率,有你無數心血,為父怎忍奪之?」

「父皇,天下諸軍,無屬個人者,皆為國之利刃!藩鎮擁強軍,非帝國之福,百戰軍何能例外?百戰軍既為精銳,當為帝國禁軍,帝國擁強軍,方能內懾宵小,外征不臣,利國政,使國強!」

「這……」

「父皇,揀選藩軍精銳之士,入中央為禁軍,強幹弱枝,乃是國之大計,百戰軍既為兒之親軍,自當先行一步,為天下表率!一者,可使藩鎮無推托之詞、無不從之理,二者,百戰軍編為禁軍,可威懾藩鎮,令藩鎮不敢不從,以保此計順暢!」

「卻也是這個理……」

「自府兵制崩潰以來,藩鎮各養其軍,藩軍只知有藩帥而不知有陛下,故能擁兵自重,貽害國家也。父皇,國庫稍充,重塑兵制之事,事關帝國長治久安,已刻不容緩。眼下孟知祥意圖叛國,朝廷欲往兩川用兵,此正帝國重塑兵制之不二良機。」

「重塑兵制,變藩鎮之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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