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荊州風雨起蒼黃 第537章 東風過江春不遲,荊南事了當北歸

今日秦王府來了一位客人,她在角門外下了馬車,便直朝內宅而去,府中的僕役丫鬟,遠近望見這位入秦王府跟進自家門沒甚兩樣的貴婦,反應出奇一致,皆都躬身行禮,道一聲「公主殿下」。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帝國的永寧公主。

李永寧見到任婉如的時候,後者正在院中逗孩子,三月天的陽光正舒坦,褪去錦帽貂裘,換上輕便衣衫,玩鬧正當其時。見到李永寧,任婉如懷中的孩子笑嘻嘻傾過身子,就要她抱。

抱起年方一歲的政兒,素麵朝天的李永寧騰出一隻手,攔住要行禮的任婉如,一邊逗弄懷中咿咿呀呀的孩童,一面對任婉如道:「你我之間還要這許多客套作甚麼,早跟你說過了,你是樣樣都好,唯獨太拘俗禮。」

任婉如笑容溫婉,院中有藤椅,她招呼李永寧落座,後者見她眉間憂色鬱積,雖強顏歡笑而不能掩蓋過去,不禁微微一嘆,將政兒遞給丫鬟,拉著任婉如的手道:「還在擔憂從璟?」

任婉如笑了笑,道:「殿下出征,向來無往不利,無需他人為之憂慮。」

「你倒是沉得住氣。」李永寧嗔了任婉如一眼,隨即意識到任婉如這話只怕也是言不由心,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怪罪起李從璟來,「這傢伙向來只知自己逞強,從不顧慮別人感受,如今都是堂堂親王了,仍改不了愛以身犯險的毛病,惹人擔心,真讓人不知該怎麼說他!」

任婉如知道李永寧這是在安慰她,雖說領情,卻也少不得為自家夫君辯解兩句,「殿下說過,危險從來與收穫對等,又說將為軍之膽,當時時惕勵三軍銳氣,還說漢唐雄風,乃國之精神……」

「行了行了,打住!」李永寧一陣頭疼,舉雙手投降,臉上寫滿「我服了你」。

任婉如笑笑了之,不再跟李永寧較真,正好茶水上來,便招呼對方飲茶。

「我遣了義子在宮門,專門等候荊南消息,一旦從璟有信報傳回,你我立馬就能知曉。」李永寧端起茶碗。

「姐姐想得周到。」這事任婉如也有想過,但她是秦王妃,卻不好這樣行事,沒想到李永寧卻毫無顧忌,轉念想到什麼,任婉如詢問:「是重貴在等候?」

李永寧點點頭,「就是石重貴那小子。」說完又補充道:「這事兒我起初可沒打算叫他,不知他從何處聽到了,主動來求我要擔這份差事……」

多年前,任婉如在幽州救了一對差些餓死在路邊的兄妹,後來那對兄妹到了洛陽,喚作河丫的丫頭被曹氏留在身邊,小子則被李嗣源丟給石敬瑭當義子,石敬瑭給他取名為石重貴。

李永寧話沒說完,一個年未及冠的兒郎一陣風般跑來,在月門就朝李永寧大喊:「殿下平定荊南了,秦王殿下平定荊南了!」

啪的兩聲,任婉如、李永寧手中的茶碗,齊齊從手中滑落,摔在了地上。

兩人回過神來,都不打算去掩飾什麼,李永寧更是問道:「從璟……秦王如何?是否無恙?」

「江陵獻城,秦王殿下兵不血刃得荊州,現已在主持荊南諸事!」來報信的石重貴神色激動、亢奮,昂首挺胸,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繼劉訓領襄州軍至江陵後,翌日,郭威也到了荊州。後者發兵夔、歸、峽方向,在高季興讓各地放棄抵抗的命令傳達到夔州前,郭威已經奇襲而奪了夔州,正在征戰歸州途中。

為君子都主將多年,郭威之前常率君子都長距離輾轉、奔襲,遂逐漸養成了用兵迅疾如風、侵略如火的風格。這回他率領的房州軍雖然不多,但一路疾行、奇襲,夔州各地駐軍還未反應過來,他便已兵臨城下,故而能以少數精銳,席捲夔州全境,進一步緊逼歸州。

與郭威言談時,李從璟方才得知,這廝的用兵方略,竟然是精銳在前掠地、開道,並始終保持一往無前之勢,只求以快破敵,至於後方,則丟給跟進的後軍消化。

至於如此作戰的兩個致命問題:補給、傷患,郭威的解決辦法則是「因糧於敵」,傷員就地安置、等待後援。如此戰法,看似傷員得不到妥善處理,實則絕對戰損並不大,因為鏖戰極少,前鋒精銳破敵,多是出其不意一戰而勝。

至於戰爭減員,郭威則在敗軍中抽調精幹補充——因為絕對數不大,而戰事緊迫,新補充的士卒,如同被裹挾進去勢極快的洪流,除卻隨大流徵戰,根本沒有作其他反應的機會。而等這些新卒緩過勁來,那時他們已然經過了數次戰鬥,而真正被同化,與房州軍融為一體了!

在郭威的原本打算中,夜襲歸州州城城後,他即打算順流直低峽州州城夷陵,而後破夷陵城,再順流而下,直逼江陵支援李從璟!是以,在高季興的放棄抵抗命令下達到歸州時,歸州守將還在雲里霧裡,而等歸州守軍天亮後打開城門,這才發現,郭威已帶著房州軍精銳,早就在城外等著他開門投降了!

聽完郭威的敘述,李從璟喟然而嘆,除卻贊其一句「天才」外,真是找不到其它辭彙來形容這樣的瘋狂舉動。

不過這也給了李從璟一些靈感,他當即拿出蜀地地圖,與郭威細細研究,並讓郭威詳細解說,若是讓他從東南面進攻蜀地,他如何運用類似戰法,獲取出人意料的軍事成果。

兩人這一談,便是一日一夜,也虧得是這幅輿圖還不甚詳細,否則兩人的戰爭推演細化下來,探討個三日三夜還真一點問題沒有。

荊州是防備和進軍湖南、吳國的橋頭堡,李從璟已打算建議李嗣源,讓馬懷遠擔任節度使,總理其事,而夔、忠、萬等州的軍事統領,則擔負著往後進軍蜀地的重任,經過與郭威一晝夜詳談,李從璟現在覺得這個問題似乎也迎刃而解。

與郭威商談完諸事,李從璟準備回居處歇息,不過他剛出門,就看到林英垂首跪在門前,抬頭間,可見雙眼密布血絲。

這回荊南之役,西面郭威進展迅速,旬日間克夔州而戰歸州,東面馬懷遠血戰石首,面對數倍吳軍堅持不退,為李從璟拿下江陵爭取到了寶貴時間,唯獨林英奇襲長林不成,反被阻在城外數日,耽誤了許多時間,最後甚至需要在襄州巡視春耕的王朴,趕來隻身入城勸降長林守將,這才讓他得以繼續南下。

諸方皆勝,唯林英敗,他負荊請罪的原因正在於此。

自襄州軍抵達江陵,李從璟先是會見馬懷遠,緊接著會見郭威,但期間並非一步也未曾出門,不過每回都對林英視而不見罷了,這下在林英面前停下腳步,嘴上不咸不淡道:「林將軍,你這是作甚?」

林英以頭搶地,痛哭流涕,「末將作戰不力,以至大軍失期,險些誤了殿下大計,罪該萬死,請殿下責罰!」

李從璟冷冷道:「將領征戰不利,自有軍法處置,林將軍只需在營中等著就是,何必到孤面前來。」

「末將自知罪在不赦,今厚顏待罪殿下駕前,別無它意,唯求殿下能恩准末將留在君子都,即便是為一馬夫,末將也感激不盡!」林英咬牙道。

李從璟冷哼一聲,自林英身側走過,沒有答應對方的意思。

郭威見李從璟意態堅決,也不好相勸,再者他深知軍法,無論如何林英作戰不利是事實,經過林英身旁時,只能嘆息一聲,拍拍對方肩膀權作安慰。

「殿下……」林英在身後痛不欲生的大喊。

跟上李從璟,郭威終究還是沒忍住,問道:「殿下,林英……」

李從璟擺了擺手,示意郭威不必多言,「自夜襲長和,君子都立旗以來,幾乎戰無不勝攻無不取,將士難免多有驕縱之氣,事實上,非只君子都,百戰軍亦是如此。昔年在幽州時,此風尚不明顯,如今形勢不同,此風漸長。林英之所以有長林之挫,敗就敗在居功自矜而大意輕敵。玉不琢不成器,是時候敲打雕琢了。」

郭威凜然,不敢再多言。

荊南之事逐漸接近尾聲,李從璟自石首回江陵後不久,也即三月中旬,朝廷派下的善後官吏陸續趕到,秦王府將諸項事務各做交接,李從璟就準備返回洛陽,屆時高季興父子、徐知誥等人,並及裝載百車的財貨,將隨之一同出發。

李嗣源下詔,改荊南節度使為荊州節度使,治荊州一州之地,以馬懷遠為節度使,歸、峽兩州定為朝廷直屬州,由吏部自中樞直接委派刺史,另以夔、萬、忠三州置萬州防禦使,郭威任首任——也有可能是唯一一任防禦使。

朝廷對荊州等地的處理,符合帝國當下新政國策。若非為日後出兵蜀地計,便是連萬州防禦使也不會有。

另,林英因作戰不利,革職查辦,以林雄接替君子都都指揮使之職。

臨歸之時,第五姑娘的傷勢大體康復,已能策馬奔行。而與她不同的是,同在那夜力戰重傷的青衣衙門司首林安心,則還是一副病怏怏的姿態。

借著最後在江陵停留的日子,李從璟帶了眾人出城遊玩,此時已是遍地濃郁春色,百花盛開,江風拂面也是爽而不涼,趁著遊覽江堤的時候,李從璟跟第五姑娘說起了一件要事。

第五在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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