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荊州風雨起蒼黃 第494章 天成新政初現世,厲兵秣馬看天下(三)

演武院的《伐蜀攻略》雖說只是初稿,但基本對兩川進行了完整剖析,提出的伐蜀策略可行性也是極高,雖則如此,這份評估卻也沒有太多需要說叨的地方,畢竟是一份純粹的軍事報告。

這份報告在修改、完善之後,自然會被送上李嗣源案頭,若是兩川形勢惡化,大唐與孟知祥不得不開戰,這也將成為大唐日後伐蜀行動的重要依據。

對待孟知祥,之前李從璟與李嗣源就已定下策略,也施展了眾多措施。然則孟知祥認準了現今大唐無法對其進行攻伐,因而其狼子野心已愈發不可遏制,對待朝廷詔令從來都是陰奉陽違、敷衍了事。這就使得大唐明面上拿他仍然沒轍——就連減賦的詔令,孟知祥也未施行。

說來孟知祥也是一時人物,身邊以不乏輔佐之人,自然不會如此好對付。

前些時候,朝廷派遣李嚴去到蜀地催響,意欲運回蜀地府庫的錢糧,李嚴到了蜀地之後,孟知祥不僅不奉命,反而給他安上一些罪名,將其扣押。

如此行徑,已然跟造反無異,就差正式跟朝廷撕破臉皮了。

孟知祥為西川節度使,朝廷眼下限制孟知祥的策略,是在東川節度使身上做文章。原本,東川節度使為董璋——後與孟知祥一同舉事。然如今董璋早已身死道消,眼下的東川節度使,乃是庄宗任命的李紹斌。

朝廷因是下令,將李紹斌移鎮橫海,另用大同節度使秦仕得出鎮東川。

比之兩川,眼下朝廷對藩鎮的焦點,還是集中在荊南,因為荊南形勢變化得更快些。

高季興索要夔、忠、萬等州,依照李琪所獻對待荊南應該「緩圖急擊」之策,李嗣源便答應了高季興所請。原本此事就此罷了,高季興得到好處,總該消停一段時日。

誰知這高季興上表之後,不等朝廷下詔,即自行發兵佔據夔州。更為過分的是,他竟然拒絕朝廷使臣入境!

如此作為,頓時讓朝廷臉面無處安放,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是任之由之,往後天下藩鎮還有誰將朝廷放在眼裡?

李嗣源大怒,欲興兵攻伐,甚至連將帥都已選好,要以襄州節度使劉訓為招討使,攻打荊南。

若果真如此,則荊南必定如歷史原跡,最終投向吳國。

時值李從璟東行滑、濮,在接到李嗣源遞來的消息之後,連忙上書,請李嗣源不得妄動刀兵,並且獻上應對之策:夔州既已許給高季興,如今他奪了,給他便是。然則為懲罰其魯莽行徑,忠、萬兩州,不再相予。

隨李從璟上書一道送回洛陽的,還有李從璟攻下濮州,盡屠銀槍效節軍與其家屬數萬人的軍報。

高季興原本還想要忠、萬兩州,甚至是歸、峽等州,得知李守敬作亂,而百戰軍三日克城,銀槍效節數萬人被誅盡的消息後,大為驚駭,隨即上表謝罪,表示願服從朝廷安排,隻字不再提忠、萬等州。

由此,兩者相安,李嗣源也就罷了讓劉訓去攻打荊南的念頭。

只要高季興還給朝廷留臉面,不讓朝廷太難做,朝廷就能讓他再多舒服一陣子,日後南定荊南,也不會讓高季興太難看。

然而可惡之處在於,高季興此人,不僅貪得無厭,而且實是恬不知恥、反覆無常之輩,開春之後,聞聽朝廷推行新政,知道朝廷眼下重心在新政上,有意謀求舉國穩定、繁榮,竟然趁此時機再次上書,索要忠、萬兩州!

在這種背景下,《定荊南》之策應運而出。

《定荊南》此策並非出自軍情處、參謀處或者演武院之手,而是桑維翰提交上來的進言。

桑維翰在《定荊南》中的見解,可謂入木三分。他言道,「高季興之所以覬覦夔、忠、歸、萬、峽等州,一是貪利之心,二是不安之心,因貪利,故而所求甚多,因不安,故而求眾自保,而之所以起此二心,一是因其蔑視朝廷,二是因其畏懼朝廷。」

桑維翰又言道,「有此心,尚不足以成今日之象,使其有所行動者,在內外之惑。內惑,源自司空梁震,外惑,源自江南楊吳。司空梁震,素為高季興所倚重,而自恃才智卓絕,加之其人心無朝廷,故而甚不安分,每每意欲攪動風雲。江南楊吳,素來覬覦荊州,欲化為己有,以固江防而拒王師,故而多有許利之言、蠱惑之詞。」

桑維翰提及梁震時,對其有所評價,這個評價李從璟是認可的。對梁震此人,李從璟也知曉一些他的軼事。

前梁據有中原時,荊南向梁稱臣,庄宗入主中原後,高季興非常害怕,為避諱庄宗祖父李國昌之名,改名高季興——他原本叫高季昌,並且要親自入朝拜見庄宗。當時梁震就曾勸說高季興不要去。

梁震對高季興說:「大王本梁朝,與今上世稱仇敵,血戰二十年,卒為今上所滅,神器大寶雖歸其手,恐余怒未息,觀其舊將,得無加害之心,宜深慮焉。」勸高季興固守自保,不要自投虎口,高季興不聽。

而後高季興入朝拜見庄宗,歸途中差些被庄宗派人殺掉,回到荊南後便對梁震感激涕零。

梁震就對高季興道:「唐主身經百戰,如今方得河南,便居功自傲,得意忘形,如何長久?」高季興覺得梁震說得很對,隨即修城積糧,招納梁朝散兵,日夜操練,以加強防備。

後來郭崇韜攻蜀,庄宗令高季興為西川東南面行營招討使,高季興上表請攻夔、忠、萬、歸、峽等州,得到庄宗應允後,卻按兵不發。之後蜀國被滅,高季興竟然大驚道:「此乃吾之過失!」

梁震此時卻說:「唐主得蜀,勢必益驕,驕必速亡,何足深慮,此正我等之福!」於是拾掇高季興截住江中,遇到唐吏將蜀國財物運往洛陽,就中途劫走。前後得財四十萬,殺死押官韓珙等數十人。

由此可以說,高季興之所以對朝廷常懷貳心,並且貪得無厭,其中梁震絕對是「居功甚偉」。

桑維翰自然是知道李琪所言對付荊南的策略的,因此他的這份《定荊南》,實則是以李琪的諫言為方向,為應對形勢變化拿出的具體應對之策。

他在進言中道:「欲平荊南,必先定梁震,而絕楊吳之援。梁震者,自視甚高,初高季興聞其名,欲以之為判官,梁震恥其官小而不就,由此觀之,此人非尋常財帛可以動其心,然其人膽小懼禍,若能使縱橫之士說之,或可令其自絕於高季興。楊吳之所以許高季興以厚利,無非貪圖荊州,高季興首鼠兩端,或不可分辨,倘若使楊吳有諾而不得踐,而朝廷適時施以恩德,則可令高季興知曉親疏。」

桑維翰的策略很清晰,要讓高季興不亂來,就要斷絕他的後路和希望,讓他不再相信吳國,同時將梁震這個老是拾掇他與朝廷作對的人解決掉。如此一來,高季興縱然貪鄙,不會輕舉妄動,這個時候朝廷再施加恩威,安撫他懼怕朝廷而又輕視朝廷的心,他也就不會再翻騰起大的浪花來。

對這份《定荊南》的策略,李從璟與莫離商討良久,最終認為策略可行。

然而也不得不承認,要派去荊南對付梁震,離間荊南與吳國的人,實在是分外任重道遠。

形勢不等人,李從璟還是打算讓莫離走一趟。

有在渤海扶持大明安、攪動渤海朝野的經驗,莫離此去也不至於無從下手。

且不說秦王府,就連滿朝文武,也沒有比莫離更好的人選了。

桑維翰有些不樂意,他對李從璟說,他獻《定荊南》之策,就是要自己去荊南的,「仆忝為王府錄事參軍,常自恥毫無寸功,此番荊南之行,正仆為國建功,報效殿下、陛下之時!」

好嘛,給官還給出個不是來了。李從璟有點鬱悶。

讓桑維翰去荊南,李從璟沒有這個念頭,不是李從璟質疑他的人品,實際上對桑維翰的能力也沒什麼底氣。畢竟桑維翰才剛進入秦王府,說他頗有才能,那是概念認識,並無直觀事迹了解。沒有現實的功績打底,上來就將如此重任交給他,哪怕是李從璟知道他是桑維翰,也不願這樣做。

要知道,往小了說,荊南關係日後伐吳大計,往大了說,攻伐整個江南,甚至是對付蜀地,荊南的作用都不可小覷。

一言以蔽之,荊南不容有失。

莫離見李從璟頭疼,搖著摺扇輕笑道:「荊南之行,茲事體大,兼又要謀梁震、楊吳兩者,若是一人前往,難免疲於應付,力有不逮。依離之見,不如使離與錄事參軍同去。」

李從璟抬頭看向莫離,對他會這樣說很奇怪。

莫離絕對不會認為自己能力不足,應付不來荊南的局面,這點信心莫離該有,李從璟也有,並且李從璟相信莫離也有。莫離提出讓桑維翰同行,無異於分功,雖說莫離從來性情洒脫,更無爭權之心,但如此賣人情,也不符合他一貫瀟洒自在的作風。

再者,就算莫離要桑維翰與他同去,也不會說什麼「一人前往,力有不逮」這樣的話,他應該很淡然的說「讓錄事參軍跟著我去便是」,而不是「同去」。前者意思是此行以莫離為首,桑維翰就是個跟班隨從,而後者卻有兩者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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