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荊州風雨起蒼黃 第476章 世間有風情萬種,大丈夫當歸何處(六)

徐永輝壓根就不認為李從璟敢動他,他打心底不相信,他百分百認定李從璟不敢!

原因簡單的很,還是那句話,這天下是節度使的天下。皇帝算什麼?頂多算個盟主而已。做得好,讓節度使順心,眾人捧著你,做得不好,不能服眾,眾人就反你娘的。就是這樣簡單。

動節度使?就如徐永輝自個兒所言,惹急了節度使,只需要三五個藩鎮聯起手來,就能叫天下變色。李嗣源如何當上皇帝的?不就是如此當上的!

今日李嗣源能當皇帝,來日未必不會有別人來當。這世道,鐵打的節度使流水的皇帝。如此而已。

皇帝要做的,不是與節度使為難,給節度使找不痛快,而是千方百計拉攏節度使,贏得節度使的尊重、服從!如此才有人願意為皇帝征戰,為皇帝鞍前馬後,否則,誰吃飽了撐的要給你跑腿?

節度使不聽號令,朝廷能如何?征討嗎?京城兵馬有多少?願意為皇帝死戰者幾何?

這天下早不是朝廷詔令一下,天下俯首的盛唐了。軍隊是節度使的,皇帝想打仗,要靠節度使幫忙!

——這些,就是徐永輝內心的真實想法。

他不是讀書人,沒受過先生教育,也不通文墨,所以看問題簡單、直接,帶點粗暴的色彩。

他心中沒有仁義道德,不懂忠君愛國的大道理,也不知如何治理民政,更不知所謂文道是什麼東西。

在他眼裡,今日他擁有的一切,都是他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是他流血賣命努力得來的,是他自個兒私人的東西。與旁人無關,與皇帝無關,與國家無關,因此容不得他人冒犯。

誰來冒犯,就是搶劫,那就得與他拚命。

在他心中,自身過得舒心,能養得起兵馬,就萬事大吉。其他的,什麼百姓死活,什麼家國大義,什麼文化傳承——等等,你在說什麼,老子怎麼聽不懂?那跟老子有狗屁關係?

徐永輝走上城樓,扶刀而立,望著官道。

在那裡,待會兒會出現一個人——那個人要來動他的乳酪,是個強盜。所以徐永輝決定將他打跑。

……

白馬縣城遙遙在望。

李從璟抬起頭,向前看去,官道盡頭聚集了不少人。他目力極好,因而雖隔得遠,亦能分辨得清,彼處甲士成群,更有戍衛在官道兩側的。

臨近白馬縣城的緣故,李從璟方才就已下令,將隊伍速度慢下來。趕路可以急進,既至目的地,不能不顧威儀,否則顯得過於心切。

來白馬縣是公務,因是李從璟先前一步遣人知會了徐永輝,此時,徐永輝便在城外相迎。當然,徐永輝必是來不及出迎三十里的。

在李從璟身旁,隨行有三文吏。除卻莫離與王朴外,尚有從洛陽帶來的一個戶部主事。帶戶部官員,是因為接下來用得著。

「排場倒是不小!」待看清徐永輝迎接陣仗,莫離似笑非笑道。

官道兩旁,有兩百名甲士,彼此相隔一步佇立,人皆甲胄鮮亮,左手持長槍,右手扶腰刀,目不斜視,神色肅穆。兩百名甲士末尾,徐永輝同樣全身披掛,立於道路正中。在他身後,前兩排盡為軍將,人人荷甲持刀,後排才有些許文官,但亦腰佩長劍。官無論文武,皆昂首挺胸,目光銳利。

王朴沉下臉來,「徐永輝好大膽,竟使下馬威!」

李從璟付之一笑,打趣一句:「看來滑州官、軍皆奮發勇武之士,不可小覷。」

這話調笑之意明顯,然則除卻莫離呵呵兩聲,再無一人發笑。

徐永輝如此對待秦王,挑釁、傲慢之態盡顯,作為秦王府文武,他們自然笑不出來。

「諸君為何不笑?」李從璟左顧右盼,很是意外的模樣。

「徐永輝如此對待殿下,我等笑不出來!」王朴心眼較為實誠,如是答道。

「徐永輝辱人太甚!主辱臣死,請殿下許末將先行,末將請為殿下手刃此這等猖狂之徒!」林英跟隨李從璟日久,最是不能見旁人對李從璟不敬。

李從璟哈哈一笑,「林將軍切莫動怒,何須如此。」遙指徐永輝,「此等作態,你等以為他跋扈,孤不如此認為。」

「請殿下示下!」林英抱拳。

李從璟並不直面作答,轉顧莫離,「莫哥兒方才為何發笑?」

「鼠輩逞強,如何能不引人發笑?」莫離輕飄飄說道,拿摺扇遙點徐永輝,「不以甲士護衛,不敢直面殿下,不以兵將簇擁,不敢出城迎駕,非是大膽,恰好相反,實是膽小如鼠!」

「離聞山中猛虎,遇敵從不呲牙咧嘴,唯冷眼相待而已,一旦時機到來,反手間取獵物性命。反倒是犬、鼠之輩,每逢遇敵,無不舞爪而逞強、浪叫而壯膽,其因在何?掩蓋弱小罷了。」莫離笑意不減,「諸君,請看起徐永輝身後文官武將,皆有奮然之氣,如此惺惺作態,何也?無它,心虛而已。」

「如此鼠輩作為,實在不值正眼相待,諸君何必動怒?我等若要拿他,好比猛虎取食,只在覆手之間。」莫離說完,向李從璟拱手,「殿下,不知離此言然否?」

「知我者,莫離也。」李從璟笑道。

由此,眾人皆笑。

聞聽陣陣笑聲,左右靠近徐永輝,低聲問道:「大帥,這些人無故發笑,是在笑什麼?」

「本帥如何得知?」徐永輝沒好氣道,「待會兒你自去問秦王便是!」

左右訕訕一笑,不再多話。

見李從璟已至近前,徐永輝迎上去,抱拳行禮:「秦王殿下!」

李從璟下了馬來,抬手虛扶,面帶微笑,「徐將軍不必多禮。」

見李從璟從甲士中間穿過,步履穩健,身形洒然,全無半分窘態,徐永輝便知自己這些威懾手段沒起作用,暗罵一句「豎子看你裝到幾時」,轉身為李從璟引路,「秦王,請!」

李從璟仍舊是微笑點頭示意,當仁不讓邁步,負手走在前面。

見李從璟步履輕快,徐永輝怔了怔,心中驚詫,暗道不對啊,這廝怎敢如此放心進城?

在他看來,李從璟既是為流民之事問罪而來,豈能不防著他?輕易進城,無異於進入虎穴,待會兒若是一言不合,鬧得不愉快要動手,李從璟就不怕自己設了埋伏?怎麼著也該留一手才對啊!

徐永輝向身後望去,只見秦王護衛隨行在後,與他的兵將並行,僅有一名親衛在側……這是完全沒有顧慮的表現啊!難道他沒看見自個兒這些人,可都是甲兵俱全?

徐永輝剎那間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難不成秦王非是來找麻煩的?

「徐將軍?」李從璟見徐永輝落在後面好幾步,不得不回頭提醒,示意他跟上前去。

徐永輝連忙乾笑兩聲,掩蓋方才失態,嘴裡道:「秦王殿下的護衛個個驍勇,下官好生羨慕,竟是看入了神。」

李從璟不以為意,輕笑道:「徐將軍驍勇之名孤早有耳聞,能得將軍誇讚,想必孤這些護衛的確不至於丟人現眼。」

「秦王殿下哪裡話,如此謬讚下官愧不敢當。」徐永輝心裡琢磨著李從璟此言深意何在,半晌也沒想明白,暗道:知道老子驍勇,還敢如此大搖大擺進城,你他娘的真不要命?

李從璟一邊前行,一邊打量眼前城池,感慨道:「孤之前轉戰南北,走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景緻,知曉每地各有風情。在來滑州之前,孤聽聞此地陶瓷甚為精緻,開元年間一度進貢大內,可是大為有名。」

「些許物件罷了,不入秦王法眼。」徐永輝不知李從璟要說什麼,姑且敷衍道。

忽的,李從璟停下腳步,低頭向徐永輝靠近過來,這個動作惹得徐永輝大驚,他右手握上刀柄,差些拔出刀來。但緊接著,他就見李從璟擠眉弄眼,模樣輕佻道:「但孤還聽說,滑州歌女乃是天下一絕,想必徐將軍坐鎮在此,沒少近水樓台先得月吧?孤來一趟可不容易……」

「沒問題,沒問題!」徐永輝連忙開口掩飾自己的小動作,大排胸脯,狀極豪放,「只要秦王開口,府中所有,秦王盡可拿去!」說到這裡,徐永輝首度露出笑意,與李從璟相視而笑。

他心想,原來秦王也是性情中人吶!可不是,年紀輕輕,血氣方剛的,想當年老子年輕時,每至一地,可都是先搜羅美人的……如此一想,頓覺李從璟模樣可親許多。

轉念一想,不對,他娘的這廝如此著急跑到滑州來,難道就為老子府中歌女?唔,倒也有可能,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廝在酸棗鬧出那麼大動靜,原來就為讓老子乖乖就範,給他些美人?!

他娘的,有心機,太有心機了這廝。狗日的,心機深沉!

徐永輝晃了晃腦袋,知道不能如此迷糊就進了城,得先摸清李從璟的底,遂正色問道:「敢問秦王殿下,此行來滑州,所為何事?」

徐永輝這一發問,李從璟立即停下腳步,徐永輝頓生警惕之心,嚴陣以待。他此時與李從璟離得甚近,他已做好準備,見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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