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荊州風雨起蒼黃 第475章 世間有風情萬種,大丈夫當歸何處(五)

在認罪的那一刻,酸棗縣令就意識到,看來傳聞都是真的。

自打那位秦王殿下救渤海、破契丹,迫使契丹簽訂城下之盟,又助當今陛下繼位大統以來,天下就四處興起有關他的傳說。

聖人言,十五志於學,三十而立。而大唐的秦王殿下,一歲能言,三歲能詩,十歲遍覽群書,年未弱冠便已胸有文韜武略。

傳聞說,秦王殿下十六從軍,曾於萬軍之中屢救庄宗,單槍匹馬破敵陣、擒敵將,而人莫敢與之戰。當年庄宗令秦王淇門建軍,未及一載,秦王練軍大成,士卒莫不以一當十,遂能擒殺逆賊李繼韜,為國開疆擴土。

市井傳聞,前梁第一將王彥章,號稱天下第一將,卻在見到秦王后,喟然而嘆:若使此子早生二十年,天下有我王彥章何事!因此當年中都一戰,王彥章自知必敗於秦王之手,遂與其陣前坐飲,而後慷慨赴死。

秦王不僅有武功,而且文略亦屬鳳毛麟角。他自請出鎮幽州,護邊擊賊時,將盧龍九州治理得井井有條,以至於百姓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那些作亂的土匪山賊,受其感召,紛紛棄惡從善,甘願為秦王馬前卒。

就連那海東盛國渤海,本是將亡之國,其王子大明安就因受了秦王點撥,頓開智慧,回國後整頓社稷,遂能與秦王一道擊敗契丹。還說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機,在見過秦王后發出與前梁皇帝一樣的感嘆,說與秦王相比,他的兒子簡直豬狗不如!

百姓都言,秦王乃是上天不忍見天下大亂、生民疾苦,由玉皇大帝派遣的天臣下凡,專門輔佐當今陛下重整山河的!因而,秦王有生而知之之能!

——此等傳聞,酸棗縣令向來不屑信之,而今日經歷委實太過離奇,比起秦王是查出了他的罪行,他更願意相信,秦王就是生而知之之士,是天上星宿下凡!

酸棗縣令情願相信李從璟是神明,滑州節度使徐永輝可不這樣認為。

在聽聞李從璟方至滑州,未進酸棗縣城,就在縣城外將一眾縣官縣吏捉拿問罪,並在事後將眾官吏罪行公之於眾後,正在聽歌賞舞的他氣得將手中酒杯摔在了舞女身上,不顧舞女渾身是血,他暴跳如雷,掀翻了桌子,大罵酸棗縣令無能。

「愚蠢,愚蠢,一群飯桶!」徐永輝咆哮不已,「本帥不是早就告訴過他們,要好生處理流民,謹慎對待秦王嗎!?這幫飯桶,竟讓秦王一來就看出了破綻!這幫人腦子裡裝的都是屎嗎?!」

「稟……稟大帥,聽說,聽說是酸棗主簿被李從璟手下之人策反,出面捅了這個簍子,而且……」來報信的人低著頭,唯唯諾諾。

「而且什麼?」徐永輝一把揪住他,怒吼道。

被徐永輝噴了一臉唾沫,那人也不敢擦,「而且,主簿還獻出了買賣流民的賬簿……」

「混賬!」徐永輝一把將信使摔倒在地,「直娘賊,老子要殺了這主簿全家,要夷他三族!來人,來人,立刻去,將這主簿全家都殺了,一個都不要留!雞犬不留!」

「大帥,萬萬不可!」徐永輝心腹幕僚聞訊趕來,聞言當即色變,連忙相勸,「秦王而今就在酸棗,大帥萬萬不可輕舉妄動,讓他抓住把柄啊!」

「放屁!」徐永輝怒不可遏,「此等人渣,不除之,難解我心頭之恨!是可忍孰不可忍!哇呀呀,李從璟欺人太甚,太甚!豎子擅動我藩鎮官吏,竟然都不知會本帥一聲,眼中完全沒有本帥,他將本帥置於何地,何地!欺人太甚,太甚!休得勸我,我一定要殺了這狗娘養的主簿!哇呀呀,直娘賊!」

「大帥息怒,萬萬息怒!」幕僚苦口婆心,「秦王手握罪證,行事方能如此肆無忌憚!大帥,處置流民的方法,並非只有酸棗一縣如此啊!大帥還是速做應對,免得都被秦王查出來才是!否則……否則……」

「否則如何?」徐永輝怒目而視。

幕僚嘆息一聲,「轄地政亂,未聞有主官安然無恙者。一旦朝廷抓住此事不放,只怕大帥,就不是大帥了!」

「爾敢!」徐永輝怒加上怒,「老子如今地位,都是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豈是旁人想拿走便能拿走的!他李嗣源何德何等,當初要不是老子放他的兵馬過境,他也能坐上皇位?!沒了老子們的支持,他李嗣源算個屁,早就被庄宗殺了全家!」

「大帥,慎言,慎言吶!」幕僚聞言驚慌不已,「秦王可非善茬,他既能以雷霆手段拿下酸棗,焉知不會登堂入室,奔著大帥來?卑職早就聽聞,秦王行事向來膽大包天……」

「他敢!」徐永輝道,「你讓他動老子試試?看老子敢不敢弄死他!」

「大帥……」

「報!大帥,秦王車駕已至白馬縣,距城不足四十里!」

幕僚還試圖說什麼,忽而有人來報,立即叫幕僚的話咽回了肚子里,只剩下滿臉吃驚,不敢置信。徐永輝也是大感意外,以至於忘了憤怒,「秦王?他到了白馬縣?」

「是!」

「他怎會到了白馬縣?」

「這……」

「他不是在酸棗縣嗎?為何轉眼就到了白馬縣!」

幕僚反應得快些,他立即問來報信之人,「秦王隨從多少,可帶了車駕?」

「約莫四百來人,未帶車駕,不見儀仗,盡皆輕騎!」報信之人道。

幕僚臉色黑了黑,「四百輕騎兵甲皆全?」

「是!」報信之人答道,「輕騎突進,速度極快,算其腳程,再有兩個時辰,便會趕至縣城。」

徐永輝愣了愣,一時不知該作何言,幕僚揮手示意報信之人退下,向徐永輝拱手道:「大帥,秦王舍車駕不用,置儀仗不顧,輕騎突進,完全以奔戰之法趕路,不同尋常。要是正常情況,秦王怎會如此不顧威儀。由此不難想見,秦王此來絕非單純與大帥會晤,恐怕別有用心。」

「別有用心?」徐永輝寒著臉問道。

「的確。」幕僚點點頭,思維快速運轉,眼珠轉得極快,「來者不善,大帥應當早做應對。」

「早做應對?」徐永輝咬著壓,一字字道。

「大帥,秦王剛至酸棗,縣城都未進,便在城外將酸棗縣一眾官吏捉拿,此事本就詭異。更為詭異的是,他竟然查清了酸棗縣買賣流民的真相!雖說此事有酸棗主簿被策反,但亦不能不當心。」幕僚尋思著道,他也不太拿得定主意,只算勉強分析,「若是秦王是為流民之事,驟然輕騎突進,只怕情況對大帥極為不利。」

「極為不利?」徐永輝重複一遍這四字,忽的起身,一腳踹在幕僚胸前,將他踹翻到廳中,破口大罵道:「別有用心,早做應對,極為不利,你這蠢材想說什麼?你是想說秦王是來拿本帥的,讓本帥趕緊束手就擒嗎?」

「大帥息怒,大帥……息怒!」徐永輝乃是武人,這一腳踹得不清,幕僚在地上滾了一圈,差些沒喘過氣來。好不容易順過氣,連忙趴在地上,再不敢多言。

「都他娘的一群飯桶,老子養你們還不如養一條狗,簡直就是浪費狗糧!」徐永輝大馬金刀坐回座位,「來個秦王就將你們嚇成這樣,看看你這副模樣,簡直是白日見鬼!干你娘的仙人板板,給老子滾遠點。秦王來了如何?他查清楚了老子處理流民問題的手段又如何?他想幹什麼?來捉拿本帥嗎?他敢嗎?笑話!」

徐永輝大手一揮,滿臉傲氣與不屑,「天下藩鎮百十,如何處理藩鎮內之事,自有老子們自個兒說了算!就算是皇帝要來管,也得掂量掂量他有無那個本事,也得合計合計老子們聽不聽他的!唐朝為何亡了?不就是惹惱了我們節度使!娘希匹的,老子愛怎麼處理流民怎麼處理,管他李從璟鳥事,他查清楚了又能怎樣!就憑他那四百來人,也想來跟本帥扳扳手腕?」

「是,是,大帥所言甚是,是卑職思慮不周,思慮不周……」幕僚點頭如蒜,再不多言一句。

「告訴你,如今這世道,有兵就是將,有錢就是娘,他李嗣源幾個月前跟老子有何兩樣?如今撿了便宜,僥倖成了皇帝,就真拿自個兒當回事了?還想管老子,他娘的,老子不管他要糧要餉就是好事!哪天惹急了老子,拉上幾個節度使,洛陽去得去不得?皇位坐得坐不得」徐永輝怒氣難平,罵罵咧咧不休,「天子?哼,狗屁!這世道,兵強馬壯者就是天子!」

發泄完,徐永輝心中總算好受了些,「他娘的,一個黃毛小子就想來捋老虎鬍鬚,活得不耐煩。好了,李從璟既然來了,本帥便去會會他,看看他有什麼話說。要是話中聽,那還能相安無事,可要是不中聽,本帥城內外兵馬數千,也不是擺設!能不能廢了他兩說,轟他走還不是本帥一句話的事!」

說罷起身,「拿老子的甲胄來!」

少頃,披掛完全的徐永輝大步流星走出府邸,在門前跨上戰馬,前去城頭。

「這天下是節度使的天下!皇帝?有人捧就是皇帝,沒人捧算個卵!秦王?心情好賣你幾分面子,心情不好去你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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