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荊州風雨起蒼黃 第464章 明君可輔臣非才,不覓房杜覓啟誦(七)

「好,好,不錯!」馮道給李嗣源念李琪的奏章時,他連聲稱好,很是滿意。待馮道念完,李嗣源撫須頷首,對殿中眾人道:「李大夫這篇文章,眾卿以為如何?」

李琦的才學任圜最清楚不過,饒是如此,他也驚訝於李琪所提兩策的睿智,免不得讚歎一番。李從璟同樣訝異,不為其他,李琪所提對付兩川與荊南兩策,與秦王府的謀劃大致相當,尤其是對高季興的處置,與莫離的謀劃幾乎完全吻合。

當然,李琪所提的意見只是大致方針,而秦王府的謀劃則不可能如此簡陋,前後配套布置要詳細得多,對可能出現的各種不同情況也有分別應對措施。李琪的上書儘是陽謀,秦王府的措施無疑是陽謀與陰謀的結合。

安重誨自然不願風頭都讓李琪搶了去,他指責李琪上書的不妥之處,言道:「李大夫之言,臣不敢苟同,任公之論,臣不敢附之。陛下,兩川固然有不嚴格遵守朝廷法令之處,荊南固然有貪婪土地、錢財之失,然而此種言行,不過稍顯桀驁罷了,未必有謀反之意,且更不構成謀反之舉。不僅如此,孟知祥、高季興皆為國之重臣,現又坐鎮一方,為朝庭戍衛邊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倘使此時朝廷議事,不念其功,專誅其心,動輒『殺虎於野、殺虎於籠』,未免讓文武百官與三軍將士寒心!李琪此番言論,實有挑撥君臣,敗壞社稷之嫌!」

孔循得了安重誨這番話提醒,甚覺有理,立即符合道:「陛下,庄宗之失,最嚴重處莫過於猜忌臣子,我朝要富國強兵、滌盪天下,前車之鑒不可不查啊!」

李從璟見二人為打壓李琪,已經不惜顛倒黑白,乜斜兩人一眼,懶得說話。

任圜憤懣不已,為李琪鳴不平。

李嗣源布滿笑意的臉色漸漸為陰雲所籠罩,安重誨為他所倚重、寵愛,他輕易不會對其假以辭色,然而孔循就不在此列,他盯著孔循,一字字道:「愛卿的意思,是說朕猜忌功臣,不念三軍辛勞,與庄宗無異?」

望見李嗣源這幅神色,孔循暗暗叫苦,心道我不過是順著安重誨的意思說話,你不詰問他幹嘛跟我過不去,慌忙聲辯:「陛下明察,臣絕無此意,陛下聖明,豈是庄宗可以相提並論的!」

李嗣源冷哼一聲,怒意不減。

因深知庄宗之失,自他繼位以來,夙興夜寐,嘔心瀝血改革時弊,以免重蹈庄宗覆轍。為此他廢除宦官監軍之職,令各軍就近取食,雖然國庫羞澀仍舊不吝賞賜,對待群臣,只要不是大奸大惡之徒更是寬厚,饒是趙在禮他都沒有動……如此種種努力,他一片赤誠之心天人共鑒,竟然仍舊被人說成是與庄宗猜忌臣子無二,饒是泥菩薩也有三分火氣,他如何能不憤怒?

孔循之前因為一些事朝廷沒有採納他的意見,在明知朝廷中樞缺少官員,運轉不便的情況下,竟斷然拒不上朝、不理政事,以臣脅君!最終如何?是李嗣源做出讓步,強忍怒氣,讓人幾次三番去請,這才讓孔循再度理事!

怒氣盈胸之下,李嗣源看著孔循冷冷道:「孔愛卿,朕今日告訴你,庄宗之失,大過不在猜忌功臣,而在縱容驕兵悍將!」

這話有置氣之嫌,然則這也說明了李嗣源怒氣之大。天子一怒,伏屍百萬,便是任性又何妨?平日里示爾等以寬仁,是君王德行寬厚,爾等便以為老虎利爪已鈍?施恩不施威,豈非縱容爾等目無君上!

李嗣源拿起另一本冊子,目光銳利,口吻嚴厲,「看看崔協這本摺子,『文王治世,因王道而周興八百年;始皇治國,因兵戈而使秦亡於二世……故而大唐若欲傳子孫萬世,當效仿文王之政,而摒棄始皇之惡。』這就是你們推舉的宰相人選?且不說他滿口空談,對時政無一有用之言,就說這王道、兵戈之論,簡直一竅不通!難道你們想要朕,學那周王蜷居洛東,坐視天下大爭之勢不管,最終被秦軍亡國嗎!這是亂世,不是太平之時,連這最基本的東西都分不清,還談何軍國大事!」

說完,將摺子扔到殿中,「看看吧,朕的棟樑之臣!」

皇帝動了真怒,臣子皆不敢言,唯唯諾諾。安重誨俯首低眉,此時也再無一句話出口。

李從璟凝神靜氣,不動如佛。自打安重誨說出方才那番話之後,他就知道自己已不用多言。連輕重都分不清的對手,不值得他重視。

李嗣源可不是庸君,是非黑白自有明斷,豈會因為別人幾乎話就分不清南北?朝堂上只有安重誨的一言堂也就罷了,而今有他在,安重誨還如何能混淆聖聽?

安重誨此時算是反應過來,知道崔協與李琪相差甚大,明刀明槍根本就不是李琪對手,此時明智之舉唯有閉嘴,因為李琪為相已然勢不可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徒然自傷而已。他再爭論,讓李嗣源覺得他分不清賢、愚事小,讓李嗣源認為他只顧私利、不顧君王那就事大了。

只不過此時反應過來,顯得為時已晚了些。君不見陛下已經發怒了么?要知道,咱們這位陛下素來寬仁,可是極少發怒的,在臣子面前這還是頭一遭。此時雖未直接對安重誨,但所謂敲山震虎,意思已經很明顯。

「父皇,還需要召見李琪、崔協覲見策問么?」李從璟見李嗣源怒氣稍平,為免氣氛持續尷尬,找了個話題給李嗣源台階下。

李嗣源稍事沉吟即道:「雖見兩位愛卿上書,為免有偏頗之處,還是見一下的好。」

「父皇聖明。」

「陛下聖明!」

……

無論才幹如何,畢竟這些年在中樞沒有白混,李嗣源的召見在李琪、崔協意料之中。為此,二人在寫完上書之後,抓緊時間準備了一番。兩人準備的核心,自然是圍繞各自上書的內容,免不得一番充實、擴展,希望以此來贏得李嗣源策問的青睞。

李琪、崔協進宮之前,在宮門外碰上。

李琦乘牛車,崔協乘馬車,兩人富貴高下立判。

而實際上,李琪是御史大夫,崔協是御史中丞,前者是後者的頂頭上司。雖則如此,兩人關係不睦朝野皆知,庄宗時李琪因頗受重視,崔協自然翻騰不起浪花來。

改元天成後,崔協搭上安重誨的便舟,權勢水漲船高,李琪不結黨也不巴結安重誨,自然不受待見,權勢漸為崔協所奪,兩人分庭抗禮多日,而今更是同爭宰相之位,平日抬頭不見低頭見,沒少摩擦,此時相見,可謂冤家路窄。

兩人車駕相距甚近,瞧見李琪,崔協面色怪異,陰生陰氣道:「喲,這不是李大人么,怎麼,陛下也召見了你?」言下之意,陛下召見我就夠了,召見你完全多此一舉。

對崔協這幅模樣李琪早就習以為常,之前迫於安重誨的威壓,向來不予理會,今日再見,淡淡瞥了對方一眼,不冷不熱道:「陛下之意如何,難道需要本官向你轉述?」終究是沒有惡言惡語。

崔協呵呵冷笑,「陛下之意如何,若是李大人能知曉,何妨為下官轉述一二?怕就怕李大人不知。」

李琪整整衣襟,邁步進宮,「崔大人倒似乎知曉得比本官清楚。」

崔協抬腳跟上,不願落後李琪,爭著跟他並肩,「下官或許不知,但安公定然知曉。安公知曉,下官自然也就知曉。」

李琪冷哼一聲,「朝堂之大,豈是事事皆出自安公!」

「李大人這就生氣了?」崔協哈哈大笑,笑罷,得意洋洋,「李大人難道不知,朝堂是很大,但同時也很小?有些時候,甚至小到某些人一言便能決定一件軍國大事。」

李琪輕蔑一笑,不屑道:「恐怕你口中的安公還沒有這個本事!」

「安公有無此等本事,李大人心裡恐怕比誰都清楚吧?陛下聖明,對安公委以重任,事事皆從之,眼下便連秦王,也從不與安公為忤!」崔協被李琪蔑視的模樣激怒,大言不慚,死死盯著自己這位頂頭上司,「李琪,你我誰為相,今日便見分曉!我倒想看看,日後你見了我,還能不能有今日這份傲氣!」

李琪目視前方,看也不看崔協,淡淡道:「本官也希望日後相見,你還能這般挺直腰桿。」

說話間兩人來到崇文殿前,在得李嗣源召見,跨步進門前,崔協陰沉著臉咬牙切齒道:「你等著!」

拜見李嗣源時,李琪恬淡斂目,崔協躍躍欲試。崔協恨不得早日將李琪踩在腳下,急切得很,以至於都沒注意到安重誨使給他的眼色。

「國之重臣,諫言國事、論經國之要是本職,兩位愛卿的奏本朕已看了,現特地召兩位前來,是想聽聽兩位愛卿詳細論述,以解朕惑。」李嗣源有意將李琪的忠正之言留在後面,遂看向崔協,「崔愛卿,朕看便由你先說吧。」

「臣遵旨!」聽到李嗣源這話,崔協以為這是李嗣源看重他,這才讓他在李琪前面發言,當下抖擻精神,抖抖衣袖,開始侃侃而談。

他雖不通文墨,卻生得一張好嘴,這下娓娓道來,雖不說引經據典,倒也頗有口綻蓮花之效。

庄宗時,崔協即為御史中丞,奈何因為缺少文才,奏章多訛謬,常受責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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