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荊州風雨起蒼黃 第453章 昔日家國殘夢裡,多少魂夢驚夜雨(上)

自去歲冬十一月率文武百官向郭崇韜投降,蜀亡已近半載了,而今每每回想當日情景,王衍依舊禁不住黯然神傷,時時掩面而泣。如今寄身長安,看驛館外牡丹將綻,王衍卻只能借酒澆愁,只不過宿醉終日,也只能收穫抽刀斷水水更流之效。

昔日家國殘夢裡,多少魂夢驚夜雨。

之前王衍一直以為,亡國也沒什麼可怕,至少還能做個富家翁,該有的富貴享受並不會差太多,如今回首,才知其中滋味痛徹心扉,從一國之君到淪為階下囚,失去的不僅僅是萬人之上的權勢地位,還有做人的尊嚴。

年初,大唐魏王李繼岌率軍班師,因途中康延孝反叛,李繼岌不得不領軍平叛,耽誤了行程,後又令人押送王衍一行人先行。不待至洛陽,李存勖又下令,使王衍等人暫居長安,無詔不得入洛陽。究其原因,是鄴都兵變,洛陽不免人心惶惶,為防王衍入洛陽後平白惹動亂。

「愛妃,再飲一杯罷!」王衍醉眼朦朧,歪歪斜斜舉起酒樽,讓服侍他的妾室劉氏再給他斟酒。自打滯留在這驛館中,連日來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何種命運,免不得惴惴不安。

劉氏生得極為貌美,是王衍昔日最年輕的嬪妃,發似烏雲、臉若朝霞,最得王衍垂愛,此時她嚶嚶含淚,楚楚可憐,只是該勸的早已勸過,她為王衍斟滿酒杯,凄婉笑道:「夫君若是覺得能少些痛苦,便多飲些吧。」

忽的房門被人一腳踹開,王衍、劉氏驚愕轉顧,一隊甲士破門而入,不由分說,如狼似虎一般將他們從坐塌上拖起來,押在屋中。

向延嗣緩步踱進門,睥睨不明所以的兩人一眼,掏出一份詔書來,人模狗樣的念道:「王衍一黨,圖謀作亂,欲趁我大唐平定亂兵之際,謀攻東都,現令西京留守,將其一家盡皆拿下處斬!」

王衍大驚,酒也醒了,慌忙聲辯道:「冤枉,冤枉啊!絕無此事,絕無此事!」

向延嗣冷笑一聲,收起詔書,「帶走!」

原來,李嗣源起兵後,李存勖召集兵將,準備御駕東征,在他出行之前,宦官景進向他進言:「兩川還未徹底安定,王衍族黨不少,他們一旦聞聽御駕東征,必定謀變,為萬全計,不如儘早除之!」

李存勖全然不及多想,深以為然,遂令向延嗣持詔至長安。

須臾,王衍一家被盡數押到驛館院中,王衍痛哭流涕不能自己,魂魄全失。向延嗣又對眾人念了一遍詔書內容,便不再耽擱,更無打算讓有司審問定罪,大手一揮直接道:「行刑!」

隨行監刑官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一句話也不肯說。

甲士手起刀落,王衍率先人頭落地。

可憐一代帝王,也曾煊赫天下,此時竟因一項不知所謂的罪名,以如此屈辱的方式,離開了這個他本有可能有大作為、留下大風采的世界。

無頭屍身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頸腔血流如注,慘不忍睹。

「我兒舉國投降,唐主反而要殺盡我全家,如此作為信義何在?」王衍生母徐氏,曾今的蜀國徐太后振臂大呼,「蜀國雖亡,我兒雖死,料你唐主也將大難臨頭!」

向延嗣大怒,徐氏雖被砍頭,他仍大步上前,拚命踩踏徐氏屍身,嘴裡大罵不停:「死八婆,臨死還口吐狂言,稍後將你屍身喂狗!」

監刑官這時突然發話讓甲士停下,向延嗣正不解,他走到劉氏身前,挑起劉氏下顎,笑嘻嘻對劉氏道:「小娘子生得如此貌美,實在是我見猶憐。王衍大逆不道,死不足惜,小娘子卻不必給他陪葬,只要你跟了本官,本官保證你日後榮華不減!」

劉氏奮力撇過頭,虎狼環飼下,她的身影倍顯單薄,顯得弱小無比,此時卻慷慨悲壯道:「國破家亡,義不受辱!」

向延嗣本是宦官,他早就看見劉氏貌若天仙,只是他要來無用,此時見監刑官吃癟,也不能將對方撈到手,心裡暢快,不禁發出一聲嗤笑。

監刑官惱羞成怒,拂袖道:「不知好歹!」

甲士見狀,一刀結果了劉氏。一代絕色芳華,就此香消玉殞。

辦完誅殺王衍一家的差事,向延嗣回京復命,當他回到洛陽時,李存勖已經帶領兵馬東援大梁。

決定御駕親征前,李存勖曾召回李紹榮,詳詢前方戰況、形勢,李紹榮當時曾稟:「李嗣源聚兵造反,勢必渡河襲取鄆州,而後依當年滅梁之路,南下汴州進攻大梁。請陛下急幸關東,招撫各軍,免其為亂兵所惑!」

此番東征,李存勖仍舊讓李紹榮領騎兵先行鎮守側翼,自率侍衛親軍緩進。

不日大軍到達滎澤,李存勖遂遣龍驤都指揮使姚彥溫,率精騎三千為前軍,先東征軍一步去支援大梁,幫助大梁把守城池。

為姚彥溫踐行時,李存勖臉色並不太好。實際上,這些日子以來,李存勖心情一直極差。原因無它,時至今日,自洛陽出發的東征數萬大軍,已在半途逃散小半。尤其是與李嗣源有關係的親黨、舊屬,幾乎全逃了個乾淨!

這簡直駭人聽聞,但卻是事實。

此番還是李存勖御駕親征,若非如此,只怕情形還要差些,那東征大軍,只怕未至大梁,就逃散完了!

自天下大亂,李存勖跟隨李克用領兵征戰以來,數十年沙場縱橫,他還從未碰到過此等光景。便是以往戰事不利之時,也沒有將士這般逃散的,何況此時還未與敵交戰!

回想當年攻伐偽梁,那是何等暢快,他兵馬未動,而梁將望風來歸附。時來天地皆同力,一朝九霄龍吟驚天變,入了中原成了主。而眼下……

李存勖想起前日,他在洛陽整軍準備東征,為提升士氣,穩固軍心,特地搬出內庫金銀財帛,賜給諸軍將士。李存勖本以為此舉會讓諸軍將士感念,從而願意奮戰,然而將士們卻當場哭號:「我等妻兒,早已餓死,今日還要這金銀布帛何用?!」

李存勖由此才知,因為猜忌武將、對軍隊寡恩,這些年他把將士們的心寒到了什麼地步,而他撥下的軍款,被層層剝削,又進了哪些人的私囊!

後悔並無什麼用處,李存勖緩了緩心境,對姚彥溫身後的將士道:「爾等都是汴人,朕今領軍進入爾等鄉地,不令別軍先行,而讓爾等為前驅,便是為免驚擾爾等家室,爾等當體會朕之好意!」

姚彥溫抱拳道:「陛下好意,將士們自當省得!」

李存勖點點頭,姚彥溫隨即出發。

姚彥溫先行後,李存勖繼續率領大軍趕路。至萬勝鎮時,接到前線傳回的緊急軍報,上有姚彥溫所部遭遇的情形。

信使向李存勖跪稟:「姚彥溫叛國,已投降亂軍!」

李存勖神情劇變,臉色蒼白,大怒道:「怎會如此?姚彥溫怎敢如此!」又對信使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還不給朕詳細道來!」

大梁乃是重地,自然不容有失,一旦被李嗣源佔據,局勢立即壞了大半,朝廷將難以對付,因是李存勖才盡遣騎兵先援。姚彥溫也知曉此中利害,因此日夜兼程一路疾行。待他趕至大梁城下叫門時,忽覺情形不對勁,細觀城頭,這才發現大梁竟然已叫李嗣源先一步佔據了!

「大梁乃是重鎮,這才幾日時間,怎會如此輕易讓李嗣源攻破?」事情大出意料,姚彥溫驚慌不已,又實在想不通。

原來李嗣源起兵之後,大梁知州孔循一方面逢迎李存勖,表示大梁必定堅守待援,一方面見李嗣源旦夕之間聯絡了齊、貝等州與泰寧、平盧諸鎮,軍勢大振,又巴結討好李嗣源,想要左右逢源。就在這種情況下,李嗣源一面與孔循虛以委蛇,讓其放鬆警惕,一面暗派李從珂、石敬瑭為先鋒,星夜趕至汴州,殺入封邱門,如此竟得一夜之間便奪得大梁。

待姚彥溫發現大梁城已被李嗣源佔據時,想要轉身逃離已經走不掉,他當機立斷,脫去鎧甲,隻身入城,去見李嗣源。

到了李嗣源面前,姚彥溫當即下拜,開口便道:「京師危急,陛下為李紹榮所惑,我等無力回天,還望李帥清君側、保社稷!」

李嗣源卻不買姚彥溫的賬,冷笑道:「你自己對朝廷不忠,就不要詆毀他人了!」說罷,奪去姚彥溫帥印,將其帳下三千騎收歸己有。

信使不知姚彥溫與李嗣源見面細節,只知姚彥溫入城後不久,其所部騎兵就投了大梁,所以認定姚彥溫已經叛變——這倒與事實並無太大出入。

李存勖聽完這些話,驚愕半晌,無力坐倒。

不日,李存勖相繼接到軍報。

齊州易幟。

貝州易幟。

鄆州易幟。

滑州易幟。

泰寧易幟。

平盧易幟。

……

李存勖怎麼都想不到,李嗣源一日舉事,竟然旬日間便得到如此多的擁護,幾乎其所過之地,盡為他所用!

是李嗣源德高望重、狼子野心、早有所謀,還是他李存勖失了天下人心?

李存勖再無心進軍大梁,在萬勝鎮暫作停留。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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