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大雨落幽燕 第417章 生逢亂世不由己,唯真英雄能本色

渤海戰事愈演愈烈,在李從璟調度幽州、渤海聯軍,與耶律阿保機親率的契丹軍,鏖戰於正州、恆州、泊汋城一帶時,數千里之外的蜀地,同樣有一場戰爭正進行到了緊要時候。

同光三年九月十八,大唐王朝遣魏王李繼岌,與樞密使郭崇韜領軍六萬,進攻蜀主王衍之蜀國,歷經兩月激戰,烽火如長河,橫亘兩川,直達成都,終於將蜀滅國。然而蜀國的滅亡,並沒有讓驟起的戰爭停止,相反,那僅僅是已安穩數十載的蜀國,被捲入天下大爭的洪流,從此顛沛流離的開始。

郭崇韜、李令德的相繼被害,成為蜀地烽煙再起的導火索,時任大唐王師後軍大將的李紹琛,這位本名康延孝的舊梁武將,率先袒露右臂,反抗朝廷。移檄成都,且率軍自劍州西還西川的康延孝,如今尚不知曉,他的揭竿而起,掀開了天下反唐的序幕。

漢州位在成都東北,兩者相距不過一兩百里,前者可稱後者的東面門戶。

在武連脫離大唐王師的康延孝,豎起反唐大旗,借著蜀人的滅國之恨,在他抵達漢州前,臨近各州鎮將竟是紛紛響應,很快聚集起五萬兵馬,一時之間聲勢大振。

漢州城外,兩軍對壘,數萬兵馬往來賓士,塵土遮天蔽日,將士廝殺征戰。

北門城樓,如今已經恢複本名的康延孝披掛整齊,正凝神注目城外戰場,神色肅穆。在他身旁,立著一名甲胄浴血的青壯將領,看那模樣,應該是剛從戰場上撤下來。

「李紹宏這孫子真他娘的是屬狗的,一路從劍州追趕到這裡,還這麼有精神頭,老子又沒骨頭給他吃,他蹦躂這麼歡快作甚,他娘的,咬死老子了!」青壯將領便是對康延孝有「從龍之功」的部將焦武,他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狠狠啐了一口。

城外陣戰未歇,兩軍將士你來我往,場面雖然很是膠著,但是久經沙場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場兵力相差較大的對戰,一時半會兒根本就分不出勝負。一路從劍州追擊至此的李紹宏,率領的兵馬只不過康延孝兵力一半,但康延孝聚攏的那些兵馬,半為戰力尋常的蜀兵,半為路途中裹挾的青壯,能稱得上精銳的,還是他從武連帶走的那部分唐軍。

在此之前,康延孝就跟李紹宏有過節,此時他睥睨著城下,冷冷道:「李紹宏此人,之前仗著郭崇韜寵信,就一直不將本帥看在眼裡,這回奉李繼岌那雛兒的命令,追擊我等,自然跟看見骨頭的瘋狗沒有區別。」說到這,冷笑一聲,「但他想從本帥這裡討走一份軍功,又豈是那麼容易的事,想要啃本帥這塊硬骨頭,也不怕崩壞了他的牙!」

康延孝這番話說得硬氣,實則從他移檄成都,如今只在漢州,就被李紹宏咬住,不得不放棄接下來短短一兩百里的距離,被迫在這裡與李紹宏大戰,就已經很能說明一些問題。

焦武紅著眼盯著戰場,咬牙道:「軍帥,頂多三日,末將必為軍帥破此小賊!」

伸手撫過冰冷女牆,康延孝一手搭在刀柄上,目光森冷,不過他到底不是淺薄之輩,緩緩道:「唐軍戰力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不必多言。李紹宏也算得上一員猛將,如若不然,我等也不必在此與之決戰。就憑蜀地這些兵卒和民夫,別說兵力雙倍於李紹宏,便是三倍,要敗之也是天方夜譚。」頓了頓,繼續道:「年前伐蜀時,本帥身為先鋒,攻城拔寨,如入無人之境,蜀兵何曾能夠抵擋半分?」

話至於此,終究是有些不忿如此長他人志氣,接著冷笑道:「然而眼下的唐軍,哪裡還有當初伐蜀時的一半銳氣?李存勖不僅猜忌大臣,也不信任將士,這些年來對將士薄義寡恩,且不說入主中原後,錢財都拿去寵信了後宮那位妖后,這回伐蜀功成,全軍上下,得到應有封賞者有幾人?反倒是那不曾參與伐蜀之戰的孟知祥,在戰事停歇後跑到成都,莫名其妙任了西川節度使,如此做派,怎能不讓將士心寒?而郭崇韜、李令德相繼身死,更是雪上加霜,讓原本就頗有怨氣的三軍將士,更加憤恨不已,而軍中大將,更是莫不人人自危。在這種情況下,又有幾人願意再全心全意為他李存勖賣命?那李繼岌,伐蜀以來,尸位素餐而已,並無寸功,又如何能讓將士甘願順服?唐軍士氣低迷,這場戰爭再打下去,李紹宏必敗無疑!」

雖說康延孝這番話帶有一些主觀色彩,但所論諸事,跟事實相差並不大,焦武聽了之後,打心眼裡信服,鬥志隱隱又漲了幾分。

「眼下我軍與李紹宏交戰,只要不出差錯,勝出不難,唯一可能存在的變數,便是那偷偷摸摸跑到成都,任了西川節度使的孟知祥。」康延孝繼續說道,提起孟知祥,康延孝憑空又生出一股怒氣,這份怒意甚至要比對李紹宏的不滿更重。作為前番伐蜀戰功最卓著的大將,康延孝一直視西川節度使為囊中之物,現在被一個沒有半分功勞的局外人竊取戰果,康延孝的怒火,自然而然燒到了孟知祥身上。

「孟知祥……」康延孝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閉眼長長呼了口氣,看他那模樣,應該是在心裡問候了孟知祥祖宗無數遍。

焦武很是照顧康延孝的心情,撇嘴道:「孟知祥,一介書生,不過仗著是李克用的女婿,這才平步青雲,本不足為慮。他之所以能出任西川節度使,也只不過當年郭崇韜擔任中門使之時,是受其推薦,這回郭崇韜投桃報李而已。」

康延孝點點頭,默然片刻,半晌才道:「成都畢竟在我腹背,萬全之見,不能不防,分三千兵馬,盯著成都方向。」

焦武應諾,領命而去。

城樓上只剩下康延孝一人,親衛都遠在數步開外,他扶牆而望,看著城外煙塵滾滾的戰場,耳邊充斥著喊殺聲與戰鬥聲,目光逐漸變得鎮定,繼而又變得炙熱,透過重重軍陣,他彷彿看到了不久就會到來的勝利。

此戰若勝,將再無人能阻其節度兩川。

兩川之地,富饒之鄉,尤其是成都,百年前便有「揚一益二」之說,當為霸業之基。至不濟,也能割據一方,成就一方諸侯。

這世道上的東西,終究是要去爭的,不爭便什麼都不會有,爭了便一切都有可能。若是好男兒,就連這天下,也未必不能爭上一爭。

康延孝輕笑一聲,「西川節度使,既然你不願給,那我便自己來拿好了。但當我自己來拿的時候,可就不只是西川這麼簡單了!」

……

連接西川腹地成都與漢州的官道上,一支不到五千人的軍隊正在急行軍。

領軍將領,是位雖然全身披掛,仍然有些書卷氣的老者,約莫五十來歲的年紀,容光滿面,顯得精神煥發,有些渾圓的臉龐讓他看起來頗為和藹,只有一雙微微眯起的眸子,偶爾閃過的鋒利之色,在傳達著此人並非看起來那般平常。

這支軍隊所在的位置,已經距離戰爭正膠著的漢州不遠。臨近午時,前方奔回的游騎,向著甲的儒雅老者彙報了漢州軍情,以及攔路虎一般盯著官道的三千兵馬。

「三千人?」儒雅老者便是焦武口中那不中用的書生,聞言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神色輕鬆的對左右言道:「老夫聽說康延孝手中現有五萬兵馬,與李紹宏激戰正酣,眼下他倒是大方,分出三千人盯著成都,倒是很看得起老夫。」

左右有人怒道:「豎子猖狂,此乃自取其死!軍帥,末將請領千騎為先鋒,先去破了這三千賊子,為大軍開道!」

「不著急,不著急。」孟知祥呵呵笑了兩聲,捻著顎下鬍鬚道:「康延孝不是個沒有本事的,前番伐蜀之戰,眾多大將中,他功勞最大,一路攻城拔寨,莫說一敗,便是連能稍阻他兵鋒的人都沒有,這可不是尋常將領能夠做到的,不能輕敵。」

左右將領中有人不忿,然而面對這樣一位幾無什麼殺伐之氣的老者,在孟知祥這番話說出口之後,卻無人再敢贅言。

孟知祥抬頭看向前方,氣態中有著歷經歲月沉澱和豐富經歷形成的淡然從容,他語氣平常地說道:「傳令下去,大軍暫歇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全軍奔襲,一鼓作氣,一戰除攔路石,二戰破叛軍軍陣!」

接到這份並沒有如何聲色俱厲說出的軍令,所有將領皆是肅然領命,抱拳應諾。

孟知祥舉目望向東邊兒,彷彿已經看到城前正有大戰的那座城池,他用一種淡淡的語氣道:「康延孝啊康延孝,你的心太大了,也跳得太高,老夫這就來給你壓壓驚。」

兩個時辰後,當駐守在漢州城南的三千兵馬,見到出現在視野中的奇兵時,對方已經展開衝鋒。

是日,孟知祥率領成都唐軍,一戰而破三千叛軍,再一戰,突入叛軍陣中,與李紹宏合力,將叛軍殺得大敗。

叛軍首領康延孝,逃離漢州時,身邊只剩十餘騎。

……

一夜誠惶誠恐的拚命奔逃,天色再明時,康延孝已經到了綿竹地界。

再度回頭張望,視野中已經沒有追擊的唐軍,滿頭大汗的康延孝稍稍鬆了口氣,此時已不復昨日意氣風發之態,取而代之的是徹頭徹尾的狼狽模樣,看了一眼身邊的十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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