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大雨落幽燕 第401章 百戰山河寸寸血,拚卻死地開生門(下)

「為時晚矣?」耶律阿保機卻露出意味深長的神色,「怕不見得。」

韓延徽眼前一亮,「皇上已有成算?」

「北路軍雖敗,畢竟有三萬之軍,敵軍能勝之,代價不會小;先鋒軍雖只萬人,卻乃精銳,即便遇到些麻煩,不會輕易落敗;而朕若是不令其後撤,立遣精騎增援,還是半日即能趕到。」耶律阿保機目光深沉,嘴角卻含著笑,「若是敵軍沒有與先鋒軍交戰也就罷了,如若交戰,在朕派遣的援軍趕到時,必是相互深入之局面,此時己方生力軍加入,你說,敵軍是敗,還是不敗?」

韓延徽大喜,「這是我軍扭轉局勢,反敗為勝的不二良機!」

耶律阿保機看得更遠些,他接著道:「能速敗三萬北路軍的,必是敵軍絕對主力和精銳,依據軍報,前戰主攻的乃是幽州軍,倘若此戰能擊潰、殲滅這部分幽州軍,則此地戰事,至此已定。李從璟再有謀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也只能認敗、認死!」

「妙極,妙極!」韓延徽讚歎,「卻想不到,局勢竟會有這樣的轉變!輕敵冒進,反而成就了滅敵良機。」

「戰機總會有的,就看為帥者能否抓住了。」耶律阿保機微笑道。

「敢問皇上,意欲遣何部增援先鋒?」

耶律阿保機胸有成竹,「援軍不宜過多,否則拖慢行軍速度,貽誤戰機,只要精銳即可。此行,非司近部莫屬!」

聽到司近部這三個字,韓延徽神色一凜。

那是耶律阿保機兩支御前親軍之一,戰力冠絕數十萬契丹軍。

……

「將軍,這地方叫什麼名?」

「黑石嶺。你問這個作甚?」

「沒啥,隨便問問,嘿嘿。」

孟平看著眼前撓頭的楊重霸,心中雖然知道對方言不由衷,卻沒有多問。腳下的石塊是黑色的,這大約是此地名為黑石嶺的緣故。他的目光落向四周,入目儘是潛伏於林中的聯軍步軍將士,身前的視野很廣闊,山林之下,是一條大道,更遠處的田地一片荒蕪,卻顏色異樣。那裡就是先前大軍與契丹北路軍交戰的地方。

楊重霸坐在石塊上,懷抱橫刀,望著白日戰場,一動不動。星辰如海,黑夜並不漆黑,但視線卻也並不明朗,楊重霸此時的凝視,會顯得很吃力、很累。

孟平心裡知道,楊重霸之所以問此處地名,是想記住他曾今戰鬥過、流血過、也埋葬了他生死同袍的地方,甚至,這裡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埋骨的地方——亦或許只有戰死,沒有埋骨,屍身曝於野,被鳥獸啃食。

記住戰鬥過的地方,不僅僅是記住地名。但無論如何,都需要知道那個名字。

這是一種屬於戰士、屬於軍人的情結。這種情結並不難理解,人皆有之,只不過記住的原因不同罷了。東晉桓溫,北征中原時,路過故地,眼見二十年前所植柳樹儼然成蔭,遂感嘆道: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便是這般。

只不過戰士是孤獨的,他們征戰、流血、死去,不為生民所見,了無痕迹,所以他們的情結,也顯得厚重而悲涼。

冬夜嚴寒,山風如哭,作為伏軍,卻不能點火,將士們就著冰水咽下乾糧,不停向手中刀箭呼出一團團熱氣,揉搓不停,以免甲兵被凍住。

大明邢在山林中來回走動,巡查情況、鼓舞士氣。

一眾精騎立於道上,陣型和山巒一樣穩重,李紹城端坐馬背,閉目養神。冷風吹起騎兵們的黑色披風,動如浪濤。

「敵軍已至十里之外!」有斥候回報。

李紹城不為所動。

「敵軍已至八里之外!」

「五里!」

「三里!」

「一里!」

馬蹄聲攪碎夜的寧靜。

李紹城陡然睜開眼,抬頭看向一側山脊。

月在山巔,夜空純澈,群星如墜。青山悄然無聲,林木靜若處子。

一團火把在山脊亮起,頃刻間,周山皆亮。

殺聲四起,從天而降。

無數火把雨點般落入道上的契丹軍中,大道頓時亮如白晝。箭雨騰空,划過一道弧線,在月光下現出簾幕一般的輪廓;山石如洪,江流入海。

李紹城提起長槊,向前一引,雙腿狠夾馬肚,「殺!」

萬軍齊出,殺向契丹先鋒軍!

……

軍營中,燈火通明,無法安睡的大明安走出大帳,步上角樓,登高而望。

腳下軍營明亮如晝,然而遠望卻只能看見黑夜,別的什麼也無法看到。

與厚袍大氅的大明安不同,角樓上原本佇立的軍士衣衫單薄,而今夜似乎格外寒冷,這使得這名軍士微微發抖,牙齒打顫。

大明安注意到軍士的窘迫,心中有所觸動,走上前,接過軍士手中長戟,對他道:「把號角給我,我來替你,你且去歇息。」

「世子殿下,這……這怎麼使得!」軍士誠惶誠恐。

大明安佯作生氣,板起臉道:「這是軍令!」

「……是!」軍士再不敢多言,解下號角交給大明安,滿懷感激行禮,退了下去。

佩好號角,握緊長戟,挺胸而立的大明安,雖受寒風吹佛,此時卻不動如松,連帶心中也安定不少。

雖然,其實他什麼都沒有做。

但人很多時候就是這樣,在感到不安的時候,總需要做些事情來安慰自己。現在,對部屬展示了仁慈之心、並且充當哨兵角色的大明安,就是如此。

營中還有一人睡不著,他本來在軍營中信步走動,遠遠看到大明安,就走過來登上角樓,向大明安行禮。

大明安目不斜視,卻露出一絲微笑,「先生也睡不著么?」

李四平沒有掩蓋心思的打算,實誠道:「前途未卜,前路不知,如何能夠安睡?」

「船到橋頭自然直,先生何必如此憂慮?」大明安顯得淡然從容,「再者,眼下局勢漸好,各部也在行動,就連李將軍都已親自上陣,先生還有什麼可擔憂的?渤海國的局勢會愈發好轉,先生應該有這個信心。」

李四平本在苦笑,直到聽到最後一句話,這才猛然驚覺,立即收斂神色,肅然道:「是!」

大明安最後一句話,無疑在詰責李四平,不該深夜在軍營中遊盪,將自己的不安表露給將士看到。作為大明安心腹近臣,若是他都這般焦慮、不安,普通將士見了,定會以為形勢嚴峻,怎會不人心惶惶?

如此看來,大明安此時微笑適然,也不過煞有介事罷了。

大明安沒有追究下去的打算,只不過若有深意道:「比之你我,那幾位先生就顯得氣定神閑得多,連帶帳中燈火都熄了,想必睡得很是安穩。」

李四平順著大明安的眼神看去,自然知道對方指代的是誰。李從璟已領君子都出戰,但是莫離、王朴卻和另外一部幽州軍留了下來,現在,兩人的大帳里都已沒有燈火。

這份氣度讓李四平很是佩服,他道:「不瞞世子殿下,李將軍此番率軍進入渤海,親與契丹軍鏖戰,很出乎臣之預料。」

雖然大明安與李從璟有結盟之事,但盟約的效用如何,怎麼看待盟約,卻大有文章。換言之,李從璟即便是要一定幫襯大明安,也有很多方法,攻打營州、遼東,甚至出兵契丹國內,都可以,甚至可以派遣部將領軍進入渤海。但李從璟親至,雖然效用最大,但對他而言無疑是最為危險的選擇。所以,即便是李四平,事先也沒想過李從璟真會進入渤海。

「先生是想說,千金之軀不坐垂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大明安看穿了李四平的心思,見李四平點頭,微微一笑,「若是李從璟聽了先生這話,一定會給予四個字的評價。」

「哪四個字?」

「狗屁不通!」

李四平一怔,大明安卻笑意更濃,「古今之立大事者,誰能避之險境?見險則避之人,何異於鼠輩?主帥避險,將士豈會甘願為之賣命?只會棄之而去罷了。當今之世,豪傑無數,哪個不是刀山火海中拼殺出來?這個世道,沒有千金之軀,只有火中取栗!」

「當然,這都不是最重要的。」頓了頓,大明安又道。

「何為最重要?」

「最重要的是,我想知道,李從璟不避艱險,不惜親臨渤海親自征戰,他圖的到底是什麼?」大明安幽幽說道,神色複雜起來。

李四平再次愣住。

的確,李從璟冒這麼大風險,出這麼大氣力,圖什麼?他想要什麼?凡事皆有因由,李從璟出兵渤海,因由自然不會僅僅是與大明安有盟約那麼簡單。這不得不引人深思,因為這裡面有無限可能性,好壞不一,越往深處想,越叫人不安。

李四平想像不到,大明安也想像不到,這讓他們心頭如同蒙上一層陰霾。

末了,大明安笑了笑,將那些雜思拋諸腦後,說道:「無論如何,李從璟親率大軍出戰渤海這件事,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想要憑藉一己之力,阻止契丹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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