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大雨落幽燕 第374章 新弩有成三百步,求戰需得有力為(下)

趙弘殷的話發人深省,安重榮陷入沉思。

趙弘殷拿起桌上的橫刀,撫摸著刀鞘,仔細端詳,悠悠嘆息道:「當日在遼東,你我意圖查探建安城,冒然深入敵境,若非莫先生相救,你我早已命喪黃泉。從那之後,我時常想,這樣的事,不應該再發生了。至少,不能是因為我們本身的過失,讓它發生。」

安重榮從沉思中抬起頭來,「老趙,你的話的確很有道理,但我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趙弘殷問。

安重榮嚴肅道:「若是此戰,軍帥的謀劃中,沒有演武院學生出戰這一環,或者說,在軍帥的謀劃當中,本就不打算讓我等出戰,那你我在此靜候,豈非是平白消耗了時間、坐失了機會?」

趙弘殷微微一愣,顯然他之前也沒有想到這個可能性。安重榮的提醒,讓趙弘殷不得不考慮這個問題的現實性。誠然,趙弘殷希望在出戰前多作準備,但那是在日後必定會出戰的前提下,若是此戰不能融入其中,即便是以趙弘殷沉穩的性子,也坐不住,他畢竟是有爭心的。

安重榮道:「老趙你方才說的那些都對,但局勢如何發展,誰也說不清楚,眼前事,身後事,有太多是我們無法掌控的,包括生死。但是有些東西,我們卻可以去嘗試去把握,至少是爭取,比如說參加這次征戰的機會。如你所言,這是大戰,大戰意味著大機遇,許多機遇,我不能坐等機遇降臨!」

最後,安重榮站起來,俯身望著趙弘殷,「所以,這回征戰,我還是會請求杜先生、軍帥,讓我等出戰!」

雁南。

誠如李從璟所言,在馬懷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薊州北境的契丹游騎一股股捕殺、驅逐之後,耶律欲隱喪失了對時局的把控。李從璟如此作為,意欲如何,耶律欲隱半分把握也無,他苦思良久,不得頭緒,這讓他很是憤怒。

因為小時候的坎坷經歷,耶律欲隱性情多變而且暴戾,在終日思索李從璟的行動目的而不得之後,耶律欲隱驟然火大起來,他先是一腳踢翻帳中的桌椅,再是拔出佩刀將案桌一斬為二,怒吼數聲,由此還不解恨。

走出大帳,耶律欲隱叫來在帳外候命的親兵,雙目陰沉很戾地說道:「去將唐軍俘虜帶過來!」

親兵熟知耶律欲隱的脾性,見對方面色恐怖,連詢問帶多少人的勇氣都沒有,只敢連聲應諾,趕緊去照辦。

先前,契丹游騎在突襲薊州北境時,曾今攻下許多軍堡,也俘虜過一些軍堡中的唐軍邊軍。耶律欲隱口中的唐軍俘虜,便是這些人。

須臾,親兵帶著十來個五花大綁、渾身是傷的唐軍邊軍來到大帳前。耶律欲隱在看到這些唐軍的時候,恐怖的雙眸中露出兇狠的神色,他幾乎是一個縱身撲出,如同一隻餓狼一般,沖入唐軍群中,也不用兵器,直接用雙手,對這些個唐軍開始狠狠毆打。

說是毆打不太妥當,因為耶律欲隱的手法太殘忍了些。他碰到的第一個唐軍,被他一拳轟擊在小腹上,接著他抓住對方的頭髮,提起對方的腦袋,幾根手指戳進對方眼中,在對方的慘叫聲中,活生生將對方的眼珠子扣了出來。

他又抱住第二個唐軍的腦袋,將其狠狠扭轉,硬生生將其扭成了麻花狀,對方在口吐血沫的時候,倒在地上氣絕。

他又沖向第三個沒有還手之力的唐軍,將他放倒,將他的兩支胳膊拉扯出來,在腳下一寸寸踩碎,刺耳的骨裂聲中,對方的手臂完全成了一攤疲軟的肉泥。而聽著對方的慘嚎聲,耶律欲隱眼神極為快意。

大帳前,便是行事向來可稱殘忍的耶律欲隱親兵,也都微微撇過頭,看向別處,不忍心再看眼前的場景。

在折磨完一半的唐軍後,耶律欲隱終於怒氣消減了不少,停下手來,但這也僅僅是讓他不再親自動手了而已。他揮了揮手,讓親兵將他豢養的餓狼拉出來。他撫摸著餓狼的毛髮,猙獰一笑,鬆開餓狼的繩帶,讓餓狼撲向那些被反綁的唐軍。

眼見唐軍被餓狼撲倒,撕咬下一塊塊血肉,耶律欲隱眼中的快意快要溢出來,他哈哈大笑,放肆的如同一個瘋子。直到那個唐軍血肉完全模糊,在餓狼的嘴下成了一具不完全的屍體,耶律欲隱仍舊沒有拉回那隻目露凶光,正在吞咽從唐軍身上撕扯下的血淋淋肉塊的餓狼。

這場鬧劇一直持續了半個時辰,耶律欲隱這才感覺到怒氣稍稍消減了些。唐軍還剩下兩人,一個嚇得暈了過去,一個則對他破口大罵,雖然聽不懂對方在罵什麼,但這也讓耶律欲隱極度不快,在進帳之前,耶律欲隱輕描淡寫的說:「架口鍋,將他煮熟,讓他吃自己的肉!」

親兵們不敢違命,只得乖乖照做。

重新走進大帳,帳中已經被收拾乾淨,新的案桌和小几重新擺放在原位,一切都是未經破壞的模樣。

耶律欲隱叫來他的親信大將們,對他們說道:「薊州的馬懷遠瘋了,他竟敢率領千騎來偷襲我大契丹的精銳游騎,還給我們帶來如此嚴重的傷亡,簡直應該被千刀萬剮。只不過李從璟此舉,看似是惱羞成怒的報復之舉,是為奪回薊州北境的控制權,但其深意如何,卻不能不認真考量。這廝是個心眼極多且極度殘暴的狼崽,不能不重視。如今我在薊州安插的人手皆沒了動靜、回應,可想而知也遭受了一些麻煩,李從璟這回是有備而來,諸位姑且說說,李從璟意欲如何,我等又該如何應對?」

帳中當即有人說道:「李從璟狼子野心,馬懷遠不知天高地厚,唐軍殺我游騎,奪我邊境,不能不給予報復。末將建議,應該雷霆出兵,將馬懷遠這千騎屠了,不如此不足以消減我等心頭之恨,不如此不足以安慰我軍將士之心!」

「放你娘的屁!」積極請戰的態度,並沒有讓這個將領得到耶律欲隱的讚賞,反而引來他的怒罵,「你那顆腦袋就是根臭木頭,沾上了母羊的屎!你也不想想,李從璟派遣馬懷遠出擊的目的尚不明確,後手也不明確,他此舉是不是引蛇出洞,後面埋伏有重兵,也不明確,貿然出戰,你是長了幾顆腦袋?」

那人遭了罵,唯唯諾諾,不敢多言,低頭退下。

耶律欲隱這一罵,讓其他將領也不敢再輕易說話了。

見諸將無言,耶律欲隱又是一陣火大,「你們都是木頭,都是飯桶嗎?臨戰之際,隻言片語都沒有,連一個應敵之策都拿不出來,爾等是想被李從璟打上門來,坐看大軍敗亡嗎?便因為爾等不是主帥,爾等便自認可以不為大軍謀劃?爾等心中還有無我這個主帥,還有無數萬勇士的生命,心中還有無皇上的聖命?」

積極求戰不行,消極不言也不行,諸將額頭冷汗直冒,更加不知道該如何了。

不過耶律欲隱作為契丹軍此次應對李從璟的主帥,本身才幹不俗,他原本也就沒指望眼前這些榆木腦袋能拿出什麼有用之策,在發泄過情緒之後,他早已有了對敵之策,此時冷聲說道:「李從璟既然遣馬懷遠北上出戰,首先必須要弄清他的戰略意圖,而游騎遭受重創,這個虧不能不理。耶律格孟,你帶領三千精騎,去會一會馬懷遠。記住,務求一擊打痛馬懷遠,讓他為先前的愚蠢行為付出代價,也要引出他背後,李從璟布置的後手!」

李從璟和耶律欲隱在拚命揣摩對方心思,以求以最穩妥最有效的方式排兵布陣,以求得接下來交戰的勝利,那是他們作為戰爭金字塔頂尖的存在,應該做的事。而在金字塔的中間,身處馬懷遠這個位置的人,他能了解一些戰局,但卻無法了解全局,而對於他來說,全局或許沒有那麼重要,因為他只需要做好手中的事、眼前的事,去將他能掌握的那個部分做好,就可以了。

在率領千騎薊州軍,將薊州北境的契丹游騎捕殺、驅逐之後,馬懷遠散出去的游騎,已能看到雁南契丹大軍的前鋒,這意味著兩者之間的距離,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遙遠。在這個距離上,兩軍隨時有可能交戰,激戰隨時有可能爆發,一個不慎,都會是勝負易手。

在倒水溝下,背山紮營的馬懷遠,很快接到游騎回報,契丹出動先鋒精騎約莫三千,火速南下,向他們所在的位置撲過來。

經過前兩日的長途奔襲,又在邊境各個位置馬不停蹄獵殺契丹游騎,雖然每每是以絕對優勢兵力對敵,但激烈而緊湊的戰事和奔走,還是讓薊州精騎不免疲乏。這也是馬懷遠在倒水溝紮營、稍作休息的緣由。

接到契丹軍出擊的消息時,薊州精騎精力已經恢複的差不多,已能再戰。但馬懷遠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在契丹先鋒精騎還未到達危險距離的時候,就違背常理的下令全軍後撤。

之所以說違背常理,是因為他這一撤,好不容易重新掌控的北境各軍堡,又會完全暴露在契丹兵鋒之下,他們連日來收復的土地,包括對邊境的掌控權,又會重新落入契丹軍手中。

但這是李從璟的命令,馬懷遠無從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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