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大雨落幽燕 第362章 郭崇韜爭權有方,戰事未起死斥候(三)

這個人是耶律敏。

耶律敏從屯田之所回來,剛到幽州城,就馬不停蹄來找李從璟,見到面,耶律敏劈頭蓋臉,第一句話就是問:「我聽說契丹已經發動對渤海國的滅國之戰,而盧龍也在準備大戰,這也就是說,你要再次對契丹動手了?」

或許是屯田的確不是一件輕鬆的事,耶律敏整個人看起來都消瘦了不少,不過氣色倒是不差,整個人的氣質也發生了一些變化,變得更加有大氣和幹練之氣來,渾身上下散發的氣息,不再是當時初到幽州的青春活力,而是一種沉穩、成熟的魅力。面對耶律敏的詢問,李從璟沒有隱瞞,直言道:「的確如此。契丹要滅渤海國,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情,而為了防備契丹滅渤海國,我也準備了許久。這兩年盧龍無戰事,原因便在於此。」

雖然心中早有準備,但聽到李從璟親口承認這個事實,耶律敏臉色還是有些不太好看,她沉默下來,坐到椅子上,有些失神。

李從璟沒有催促耶律敏說話的意思,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來,等著她開口,他知道她有話要說。

良久,耶律敏苦澀一笑,「我在幽州這兩年,所做的這些事,包括屯田所為你儲存的糧食,現在都成了你手中的利器,揮向契丹子民的利器。攻打契丹,我竟然成了你的幫凶。」

李從璟默然,沒有安慰耶律敏。因為這不需要安慰,也無法安慰。

同時,李從璟也理解耶律敏。雖說路是耶律敏自己選的,無論是離開契丹,還是逗留幽州,以至於最後在李從璟手下為官,幫助李從璟屯田,這些都是耶律敏的選擇。耶律敏也曾說過,自從離開契丹的那日開始,她就不再是契丹公主。

那之後,她的確不再是契丹公主,但這並不能否定她的身上,流淌著契丹人的血。如今李從璟要攻打契丹,而且是拿她的心血來攻打契丹,去屠殺契丹的子民,若說耶律敏心中沒有一點感觸、想法,那才是禽獸了。

沉默持續了很久,大概耶律敏也需要一個時間靜一靜,來讓她想通一些事情。有些問題,不到臨頭,事先是無法完全認清它的,就像耶律敏之前以為自己已經跟草原上那個國都撇清了關係,再沒有糾纏,但是此時此刻,她或許會發現,有些東西,並沒有那麼容易被割捨。耶律敏抬起頭,問李從璟:「此番開戰,你想要達到怎樣的目的?這場征戰,要打到什麼樣的程度?」

戰事有大戰有小戰,就眼下來說,擺在李從璟面前的,就有兩個選擇。

一是單純的幫助渤海國抵擋契丹對其發動的滅國之戰,若是如此,則契丹停止對渤海國的進攻,從渤海國撤軍,那李從璟的目的也就達到,他也就可以停止這場征伐。可如果不是這樣呢?李從璟若是不滿足於此,那麼他就會在契丹攻打渤海失利的時候,趁機進攻契丹本土,將戰爭演變成盧龍軍聯合渤海軍,對契丹發動的入侵作戰。

當然,李從璟選擇的是後者,這也就意味著,在這場戰爭中,要死更多的人。

李從璟坦誠相告,他說:「契丹對幽雲侵略日久,讓幽雲無數百姓家破人亡,這份仇恨已經累積得太深,深到沒有其他解決的方法,只有以血還血的地步。我想要為幽雲百姓復仇,但更想日後不再出現契丹入侵幽雲,屠殺我大唐子民的情況。而草原民族,一旦強盛起來,中原帝國稍弱的話,他們就會開始對邊境進行劫掠,因為草原物資匱乏,他們需要我大唐子民的財物。若是有野心勃勃者出現,這樣的劫掠,就便變成更大規模的戰爭,這是無法調節的矛盾,也是無法改變的歷史。我節度盧龍,沒有其他的想法,唯想還幽雲一份安寧。要達到這個目的,就不能坐視契丹壯大,甚至是要讓契丹不再如現在這般強盛。」

說到這,李從璟看著耶律敏,一字一句道:「因是,今番之戰,不起則已,一旦起便是你死我活之戰,我若不能挫契丹,滅其勢,便是契丹攻破盧龍,而我生死軍滅。」

「真的是這樣。」耶律敏笑容慘淡,看著讓人覺得揪心,她重複呢喃了幾遍這句話,「真的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

李從璟站起身,「我是唐人,是唐軍將領,護邊衛國,這是我義不容辭之責,今既契丹要起戰端,耶律阿保機要野心勃勃,征服天下,那我們就只能是敵人。既然是敵人,我們誰都沒有選擇。身份不同,決定我們立場不同,立場不同到對立,又碰到一起,只能分一分勝負,分一分死活。只有這樣,矛盾才可能化解。」

看向耶律敏,「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耶律敏點了點頭,「當然明白。」笑了笑,「既然如此,你且去征戰吧。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普通到不能再平凡的人,大爭天下也好,征服群雄也罷,入侵也好,自衛也罷,這些都不是我能左右的東西。」

李從璟點頭道:「你能如此想,自然是最好不過。」頓了頓,聲音柔和道:「你屯田大半年,勞苦功高,現秋收已過,你不必急著回去,且在幽州好生歇息。」

耶律敏站起身,道:「今日來,也是想告訴你,屯田的事,我已經交代給衛子仁了,這回回到幽州,我想好生歇歇,秋收之後的事,你另外遣人去做吧,讓我靜一靜。」

李從璟能理解耶律敏的感受,頷首道:「如此也好。」

平州。

新任刺史趙鐘鳴,在官衙完成一日的工作後,回到後宅,卻沒有立即休息,而是隻身去了書房。在門口吩咐僕役,任誰來也不準打擾,這才推開門,走進書房中。

坐到書桌後,趙鐘鳴掏出一封信,在油燈下打開。

看了一眼,趙鐘鳴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這封信,不是來自於南方,而是北方。平州已是大唐最北邊的州府,再北的地方,就是營州了。信的頁腳,署名是趙鍾定。趙鍾定,那是趙鐘鳴的堂兄,也是契丹營州守將忽赤也速兒的謀主。

信的內容很簡單,但信息量卻很驚人。

趙鍾定來信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勸降。說勸降或許有些不太妥當,但是趙鍾定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讓趙鐘鳴投靠契丹。

趙鐘鳴的這位堂兄,在盧文進竊據平州時,被契丹「禮賢下士」招攬,於是和很多契丹南院職官一樣,在契丹「飛黃騰達」。現今趙鍾定給趙鐘鳴來信,信中說了許多契丹的好話,又說了許多大唐的壞話,最後勸趙鐘鳴認清時務,為自己謀身。

看完信,趙鐘鳴狠狠將書信往桌上一拍,惱怒道:「匹夫小兒,安敢辱我?」

薊州。

新任薊州刺史馬懷遠,和馬小刀一起,帶領百餘精騎,離開薊州城,向薊州邊境而去。

最近契丹在邊境的游騎,活動愈發頻繁,並且開始出現成建制的契丹游騎十人隊、百人隊,薊州邊軍在邊境線附近的游騎,被契丹游騎捕殺了不少,覺察到氣氛詭異的馬懷遠,意欲前往一探究竟。

邊境線內外,尤其是像大唐和契丹這種關係的邊境交接地,因為兩者之前時常交戰,所以即便是在眼下沒有戰事的時候,邊境游騎也會來往活動,這其中,就免不了捉對廝殺。

「斥候無故死傷驟增,此事固然緊要,需要前往勘察,弄清契丹蠻子的意圖,但你現在怎麼都是一州刺史了,雖然剛升任沒多久,但你也得把自己當個刺史不是?這樣的事,你隨便遣人去做就是了,何必親自前來?」馬小刀扶了扶頭盔,很是「語重心長」的對馬懷遠說道。

馬懷遠看了馬小刀一眼,沒有理會他的意思。

馬懷遠不說話,馬小刀也不覺得尷尬,自顧自道:「不過這事說來也不是一般事,畢竟現在契丹已拉開對渤海國的滅國之戰,而軍帥也準備對契丹有所行動了,在這個當口,契丹游騎突然發力,爭奪邊境控制權,雖說是正常現象,但也的確應該好生應對。」

檀州,古北口。

雄關依然,到了換崗的時候,小鼠頭從位置上被換下來,卻沒有下城牆,而是抱著橫刀在懷裡,靠在女牆上,抬頭看著雄關外的茫茫草原天空出神。

「都頭,看啥呢?」一名軍士走過來,順著小鼠頭的目光看了看,除卻發現一朵形似棉被的雲,就沒看到其他東西。

小鼠頭動作沒有絲毫變化,「大道和未來。」

「大道?未來?」軍士滿臉不解,「什麼是大道,什麼是未來?」

小鼠頭的聲音中夾雜著淡淡的滄桑,「大道,就是戰勝契丹蠻子的方法,未來,就是戰勝契丹蠻子後會有的東西。」

軍士沒想到小鼠頭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當即佩服的五體投地。

有十餘騎至城牆後,傳出幾聲馬嘶,小鼠頭轉身看去,就看到正下馬走上甬道的司馬長安。

見過禮,小鼠頭咧嘴笑道:「將軍,你這都升任防禦使了,不在檀州城好生呆著享清福,怎麼還天天往這裡跑?」

司馬長安賞了小鼠頭腦袋一巴掌,算是對他打趣自己的回應,他走到城牆邊,看向關外,對小鼠頭道:「要打仗了。」

「打仗有什麼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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