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大雨落幽燕 第298章 西行雲州會良將,夜火起時奔逃忙(八)

李從璟抵達桑亁關的時候,天色尚早,在這裡,他得知了秦仕得領兵出戰契丹的具體時間。秦仕得在前線與契丹交戰,李從璟自然沒有在桑亁關喝茶,坐等他歸來的心思,他讓守關將領派給他兩名斥候嚮導,又讓其打開關門,只帶了近百近衛,就一路向西北行去。

有桑亁關派給他的兩名斥候嚮導,李從璟不愁聯繫不上秦仕得。事實上,路途中他們就遇到過秦仕得派回桑亁關,傳遞前線消息的游騎。這些游騎帶回的消息,讓李從璟得以知曉秦仕得的最新動向。沒有意外,出關沒多久,李從璟就得知了秦仕得與契丹大軍遭遇,兩軍排兵布陣,準備陣戰的消息。

此番西行,李從璟原本是打算秘密潛入豐、勝之地和韃靼領地,看看能否與豐、勝二州殘餘的唐軍和韃靼部聯繫上,再打探耶律敵烈的動靜,若是可能,用騎兵奇襲一下應天軍大本營,上演一出衛青夜襲昔日匈奴王伊稚斜的戲碼。

但是秦仕得的領兵出關,讓李從璟不得不改變計畫,先去看看秦仕得的戰況。這樣的戰事,李從璟不可能視而不見,倒不是說非得幫上多大忙,但見卻是一定要見的。在百戰軍馬軍還未就位的情況下,率先踏入草原有些冒險,但也沒有選擇。

從桑亁關到雲州邊境,總共不過百里之地,李從璟等人馬快,到了傍晚時分,就已經很接近秦仕得與契丹大軍交戰的地方。

此番出塞,是第五姑娘第一次瞧見塞外風光,她對一切事物都有著濃厚的好奇心,眼中永遠畫滿無數個問號。但她也知道,眼下不是她好奇這些不著邊際事物的時候,秦仕得在前線的戰事,牽動著包括李從璟在內的,每一個人的心。

「之前在營州時,我等曾與耶律敵刺鏖戰,最後費盡心思,才使其為我等所敗,之後因有耶律倍及時相援,他又回過頭來攻下了營州。眼下坐鎮應天軍的耶律敵烈,和耶律敵刺有什麼關係,他們是兩兄弟么?」第五姑娘問李從璟。

李從璟回答道:「要說關係,他們之間可能有很多種,但要論彼此母親的關係,則什麼都沒有,這兩人也並非親兄弟。這兩人之間,最明顯的關係應該就是名字瞧著相近了。」

第五姑娘歪著小腦袋又問:「那這個耶律敵烈,會比耶律敵刺厲害嗎?」

「那倒是不可知,畢竟未曾謀面、交手。不過之前杜千書跟我說過,耶律敵烈是契丹國境內地位最為顯赫的大將,更是契丹北院夷離堇,論身份,卻是比耶律敵刺要高一些了。若說以身份地位來推測實力的話,耶律敵烈倒是比耶律敵刺要厲害不少。」李從璟帶著幾分猜想道,他平時甚少說這些不確定的言論,只不過眼下耶律敵烈近在眼前,談論兩句倒是沒什麼。

「那秦仕得呢,他有沒有你厲害?」第五姑娘眨著靈動的眼睛。

李從璟不再跟第五姑娘繞彎子,對方心裡在想些什麼,他大致已有些瞭然,笑道:「你是想說,既然耶律敵烈比耶律敵刺強,那麼當初我們勝耶律敵刺都頗不容易,那秦將軍若是不如我的話,便是不太可能能勝過耶律敵烈的了,而要是秦將軍比我厲害,此番他與耶律敵烈交手,才有可能獲勝,是也不是?」

第五姑娘嘻嘻一笑,「是啦是啦。那到底秦仕得是不是比你厲害呢?自打進入雲州,你一直都在誇讚他,我也有些好奇呢!」

李從璟看向前方,眼中有著不加掩飾的自信神采,「秦將軍治軍嚴謹,章法有度,更有一顆敢戰的雄心,面對契丹軍能夠主動出擊,殊為難得,在如今大唐數不清的將領中間,也堪稱良將。雖然我也很希望秦將軍此番能勝耶律敵烈,但要我承認他比我厲害,卻是強人所難了些。」

這倒不是李從璟說他一定強過秦仕得,他只是不會承認他比任何人弱罷了。

傍晚時分,落日西沉,大地彷彿也帶上了滄桑老者的厚重氣息。

有一騎出現在前方山勢和緩的低矮丘陵上,繼而越過丘陵,向李從璟等人的方向奔行而來。在桑亁關斥候打出信號之後,那名游騎沒有避開眾人,而是迎了過來。

看到這位斥候,李從璟沒來由心一沉,因為他看到了對方臉上的惶急之色。

到了此處,距離秦仕得與契丹軍交戰的地方,說是只有咫尺之遙也不為過,在剛剛過去的游騎那裡得知,兩軍正在鏖戰,而此時,眼前這位游騎神色張皇,則只能說明眼前戰事不利。而就算戰事不利,只要不是敗得太厲害,游騎頂多面容嚴肅,又臉色怎會難看到如此程度?

李從璟問他:「戰事如何?」

不出李從璟所料,這位游騎顫聲道:「大軍戰事失利,正在撤退,契丹大軍緊追不捨!」聽到這裡,李從璟面容肅然,但若說這些還在李從璟意料之中的話,那這位游騎接下來的話,則讓他的心沉到了谷底,游騎道:「軍帥……軍帥身受重傷,生死不明!」

這名斥候說完這些話,長長吐出一口氣,竟似輕鬆不少,他向李從璟一抱拳,告辭而去,繼續馬不停蹄奔向桑亁關,去將這個消息告知桑亁關守將。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李從璟,包括那兩名出自桑亁關的斥候,都在等著李從璟發表意見、作出決斷。

秦仕得敗得太快了,快得讓李從璟都有些措手不及。在見識過雲州的種種軍貌之後,李從璟原本以為,即便秦仕德此番出戰不勝,也不至於大敗,至少不會敗得這麼突然。但眼下既然情勢如此,也容不得想這些沒用的,李從璟需得拿出對策。

難處在於,他手上沒有兵,只有身旁這百名近衛,無法用大軍救援秦仕得,去將契丹追兵攔下。

李從璟沉聲道:「眼下最要緊的,是接應大同軍,將契丹追兵攔截下來。否則一旦讓契丹軍將大同軍皆盡吃下,或者讓契丹軍追著大同軍到桑亁關,則桑亁關有被契丹軍趁勢突破的危險。而形勢一旦如此,則雲州危矣。雲州若是沒於契丹之手,契丹精騎,旦夕間可直入幽雲腹地,後果將不堪設想!」

問題想清楚並不難,難的是如何去解決問題。

李從璟將近衛們聚攏,細細吩咐了一番。眾人領會其用意後,紛紛點頭,然後各自散開,去往各處。

第五姑娘有些擔憂,「此計可行么?」

李從璟道:「事已至此,唯有一試了。」

話說完,第五姑娘也離開,連那兩名桑亁關斥候,也和李從璟近衛離去,這地方,至此便只剩下李從璟一人。

李從璟策馬奔上那座之前那名報信游騎經過的低緩丘陵。踏上丘陵,李從璟就看到了那名游騎口中的前半部分景象。不遠處的大地上,大同軍正在邊戰邊退,而契丹大軍則席捲過來,死死咬著他們不放。讓李從璟雙眼微凜的是,約莫百餘騎率先脫離了正在且戰且退的大同軍,向他所在地方疾馳而來。

作為軍中宿將,李從璟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來,這百餘騎所組成的陣勢,是在保護其中的什麼人。

不時,這百餘騎奔近山頭,很快就看到了獨騎立在此處的李從璟。

「爾乃何人,為何在此?」數騎加速向前,向李從璟奔來,將他圍在中間,一位國字臉、一身武夫氣質的將領喝問。另外幾騎虎視眈眈的看著李從璟,在這樣的情況下,只要李從璟回答一個不慎,他們就會立即揮刀向他斬來。

李從璟面不改色,淡淡道:「盧龍節度使,李從璟。」

所有人都是一愣,隨即臉上都浮現出不信之色,不等他們多說,李從璟拋出符節印信,那國字臉武將連忙接過,只一眼,便是臉色大變。

節度使符節,代表的就是一方諸侯。

武將連忙抱拳,「果真是李將軍,多有得罪!」將符節還給李從璟,「情勢危急,恕末將不能下馬見禮!」

「秦將軍傷勢如何?」李從璟隱隱看到百餘騎中間一匹馬上,有一位傷者。

武將道:「中了契丹冷箭,穿胸而過……」

兩人說話沒兩句,那位傷者在得知面前人是李從璟後,在其他將士護衛下,來到李從璟身前。

秦仕得是認得李從璟的,所以他一看到李從璟,便是眼前一亮,開口第一句話便是:「李將軍,救我大同軍!」

兩人素未謀面,即便是秦仕得認得李從璟,也不過是之前可能見過,但並未搭上話,今番可算初見。初見,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李從璟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秦仕得嘴中涌血,胸前更是濕了一大片,氣息微弱,僅這麼一句話,秦仕得就又多吐了好幾口血。

李從璟曾面對李存審感嘆抗擊契丹有心無力的悲涼,那時他說,但有可能,必定北上幽雲。如今,面對秦仕得這位鬚髮花白,卻仍舊能領軍出關,主動出戰契丹老將的囑託和期望,李從璟肅然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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