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大雨落幽燕 第286章 蒼鷹戲鼠走檀州,白袍書生戰遼東(中)

這裡是渤海國南部邊境之外,遼東。

眼前那座城池,名為泊汋城。

正在攻城的大軍,乃是渤海國軍隊。

天空飄來一片浮雲,逐漸遮住了日頭,陰影如巨獸,在大地上上掠過,將列陣城外和正在攻城的軍隊,都抱在懷裡。遠處青山如幕,鴨淥水自視線極處的山腳蜿蜒而來,奔流向南,最終在望不見的地方匯入大海。江面平靜無波,平日三三兩兩的行船早已不見蹤影。

莫離面帶微笑,意態恬淡,打開的摺扇上,一方山河在他手中輕輕舞動,竟有幾分變幻莫測的意味。站得地方高了,免不得有風,威風吹動他的衣袍,若是從低處去看,恍若仙人之姿。

「安史之亂後,大唐內患甚重,朝廷一時無力顧及遼東,遂撤銷安東都護府,遼東一時成為無主之地。後,渤海國於遼東之地置官,安定一方百姓,甚有功焉,這本是一樁美談。奈何耶律阿保機自建立契丹國以來,四處征伐,這遼東之地竟也於數年前為其強據,其行固然霸道,然其用心在何處,實是不言而喻。」樓車上本是一片靜默,諸人都目不轉睛盯著眼前戰場,然而戰事並非一時半刻可得停歇,莫離輕聲開口,打開話匣子。

他言及「渤海國於遼東之地置官,安定一方百姓」,稱其為一樁美談,實則不過是有的放矢罷了,彼時真實情景,不過是渤海國佔了遼東地盤。渤海國曾為「海東盛國」,也是有過輝煌歷史的。

戎裝在身的大明安和著官袍的李四平,都是明白人,自然不會對此多說什麼,大明安接過話茬,不無感慨道:「耶律阿保機狼子野心,凡有識之士,莫不知其所謀者何。昔年大唐營、平二州未為契丹所據、渤海國未失遼東之時,我朝但凡入貢方物,都方便得很,及至契丹強佔兩地,渤海國與大唐聯絡日少,面對契丹咄咄逼人之勢,方漸成困局。今若無李將軍和先生,渤海國不知何日才有出兵遼東、克複遼東之舉!」

莫離輕搖摺扇,面上始終帶著淡淡微笑,讓人如沐春風,「失遼東,渤海困居一隅,一旦契丹兩面入境,則渤海國頓成瓮中之鱉,無戰略轉圜餘地;據有遼東,渤海國經營州可連幽雲,便得軍帥相助,經海入青州,便得大唐相攜。因是,遼東之地,必爭之!」

「先生所言甚是。」大明安道點頭稱是,對莫離的話深信不疑。自去年深秋莫離和其一道至渤海國,在李從璟人力物力支持下,經過近一年努力,大明安以志、權、利結交朝中重臣,得許多擁護,又以計謀挫敗其他王子對其之攻訐,地位日高,至前不久,遂得以執掌一部軍權。此番出兵遼東,便是大明安在渤海國朝堂站穩腳跟後,所行的第一個大舉措,也是莫離給其謀劃的大計當中,至為重要的一環。

莫離道:「今大軍戰於遼東,正是殿下施恩、立威於大軍的絕佳時機,來日能否將大軍收在囊中,便看此番征戰中殿下所作所為了。若得軍中將士效忠,手握軍權,他日殿下要掌握朝政,也是易如反掌。若此番征戰順利,殿下攜不世之功歸朝,威望重於海內,將無人敢有絲毫不服,殿下順勢得大權,也將再無阻隔。掌朝政,握軍權,如此便是契丹大舉來攻,殿下也有一戰之力了。」

莫離這番話所描繪的場景,讓人不禁心嚮往之,大明安也難免神色顯出激動。但經過這些時日的爭權奪利、腥風血雨,無論其心性還是智慧,與當日在草原初遇李從璟時,都已不可同日而語,他向莫離拱手道:「此都乃李將軍與先生之功,渤海國若能在契丹大軍前存國,明安不敢絲毫忘卻李將軍與先生之恩德,但有所得,必厚報之!」

莫離笑意淡然,並未將大明安的保證放在心上,即便大明安此時所言的確發自肺腑,他也不會天真以為邦交不靠利益而靠交情。

如今已有渤海國官身的李四平,在莫離和大明安談話告一段落之後,出聲向莫離請教道:「莫先生,此番我等攻打遼東,契丹必不會坐視不理,若是耶律阿保機遣大軍來援,我等何以應對?」

這是一個現實問題,並且是極為嚴峻的現實問題,不能不讓人擔憂,莫離聞言,卻並未露出憂思之意,而是淡然道:「契丹國內的大軍主力,如今正在西線,我前不久接到消息,耶律敵烈方率大軍攻下了豐、勝二州與韃靼領地,此時尚在消化戰果,一時是無暇東顧的。」

「豐、勝二州?」大明安聞言稍驚,「先生,此兩地不是沙陀部所領之地么,怎會讓契丹給奪了去?」

所謂豐、勝二州,即為後世河套平原所在,土地膏腴,草場豐美。莫離自然知曉大明安為何驚訝,他不慌不忙道:「豐、勝二州雖有沙陀之眾聚居,然不過是一小部分罷了,其大部百姓早已深入中原雜居。」說到這,莫離眼神中流露出幾許利色,「況且,契丹能攻下此地,卻不一定能守住此地!」

大明安和李四平以為莫離說的是大唐會出兵收復兩地,俱都深以為然的點頭。

李四平秉性謹慎持重,尋思半晌,還是道:「莫先生,便是契丹主力盡在西線,但其國內不會沒有軍隊,我聞耶律阿保機有司近部、腹心部兩部精銳人馬,長年不離其左右,若是耶律阿保機遣之以援遼東,只怕以我等當下兵力,還是不足應對啊!畢竟遼東地位重要,耶律阿保機必不能容忍失去此地!」

渤海國軍隊戰力良莠不齊,大明安如今雖掌一部軍權,但渤海國王大諲撰並未將精銳派給他多少,其所部將士,新卒就佔了接近一半,李四平所言之憂慮,的確如實。

莫離笑了笑,指著眼前泊汋城道:「待我等攻下此城,再克建安,王上見攻下遼東確有希望,必會盡遣國內精銳來助,屆時我等還有何懼?」說著這,又高深莫測道:「另外,兩位對此其實不用擔心,軍帥在幽州已有應對契丹東援之策!」

莫離不肯明說李從璟應對契丹東援之策到底是何策,大明安和李四平只道那是幽州軍機,不便多問,但見莫離說得如此肯定,出於一貫對他的信任,皆都鬆了口氣。

入夜,軍帳中,莫離負手站在輿圖前,神情肅然,白日里的輕鬆超脫之色褪盡,此時眉間有揮之不去的憂思。

桃夭夭坐在一旁的案桌後,一邊整理軍情處情報,一邊沒完沒了喝著清水。

注意到莫離神態不對,桃夭夭放下手中冊子,捧著水杯在手裡,慵懶的翹起雙腿,問道:「何事讓我們智比孔明的莫先生,如此憂慮?」

莫離輕輕嘆了口氣,離開輿圖,在自己的案桌後坐下來,「大軍攻遼東,契丹必會來援,人馬多少而已。而如今的渤海軍隊,可經不起契丹精騎的衝擊。」

「你之前不是說攻克建安後,大諲撰會派遣精兵來么?」桃夭夭問。

莫離笑容無奈,「建安乃大城,以大明安麾下的軍隊,要攻克建安談何容易?此番出征,本就是以戰練兵、擴軍,要將這些老弱、新卒練成精兵,總得需要點時間。」

「李從璟不發兵?」桃夭夭挑了挑眉,問道。

「幽州現在的策略是休養生息,屯田、蓄力、精兵簡政、韜光養晦。」莫離搖了搖頭,「況且李哥兒一旦發兵來遼東,耶律阿保機自然不會坐視,極可能一再增兵,如此一來遼東戰事就會擴大,屆時說不得遼東就會成為唐軍、渤海國軍隊、契丹軍的混戰之所,若是如此,戰事何日能打完?渤海國如今局勢動蕩,內部本就不穩,此番出征,反對者大有人在,可謂阻力重重、步步艱難,因是,大明安現在需要的是一場大勝、速勝,惟其如此,才能有助他迅速建立威望,掌握軍政、朝政,若是久戰,萬事休矣!」

桃夭夭雙手一攤,很不負責任的道:「那就是沒辦法嘍?」

莫離唯有苦笑,縱使他智謀無雙,此時也沒了計策。

就在莫離愁眉對苦臉的時候,軍情處到了一份新情報,準確的說,這是李從璟遞過來的一封信。

桃夭夭看完之後,將其丟給莫離,很是無趣道:「就知道沒什麼事能難住你們。」聽她的語氣,倒好似是很想李從璟和莫離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一樣。

莫離聞言一喜,快速瀏覽完信件,不禁喜上眉梢,拿起摺扇啪的一聲打開,輕輕搖動,不失風度道:「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肚子餓了天上掉饅頭,如此一來,耶律阿保機再也無暇派遣援兵來遼東了!」

桃夭夭懶懶道:「耶律德光既然到了檀州,一刀殺了了事,李從璟不還少了一個勁敵,為何非得追著他滿山跑,就是不殺他?」

「不能殺,不能殺!」莫離連連搖頭,「殺了耶律德光,契丹就回到了只有一個繼承人的局面,那還是舉國協力,契丹依舊國勢強盛,不行不行。只有放耶律德光回去,繼續和耶律倍爭權,兩虎相鬥,自耗國力,我等才有機可乘吶!」

原來,李從璟在信中說道,耶律德光擅入檀州,已被他截住,目下正在對其進行「追殺」,攆著耶律德光四處亡命。

「耶律德光可是耶律阿保機心中的皇位繼承人,有他在檀州被李哥兒追殺,生死不明,耶律阿保機盡遣大軍相救、相尋尚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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