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大雨落幽燕 第234章 十年國辱自今雪,永無休止的戰爭(十六)

耶律赤朮死死盯著面前的唐軍軍陣,臉色難看。他身周圍的數騎將領,此時看向唐軍軍陣的臉色也是愁眉不展。

就在方才,耶律赤朮進攻唐軍軍陣受挫,被迫撤出戰鬥,大軍損傷慘重。

回馬槍的戰術,是耶律赤朮在逆境中,為扳回劣勢所作的努力,初提出這個計策時,耶律赤朮得到全軍上下所有將領支持,數位千夫長皆認為此計甚妙,絕對出乎唐軍預料,定能重創唐軍,取得勝利。

耶律赤朮不是沒有想過唐軍斥候會偵探到大軍動向,但在尋常情況下,即便是唐軍發現己方行蹤,以騎兵的腳力,只需要片刻就能撲到唐軍面前,唐軍絕對沒有時間作出防備,只能引頸受戮,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

先前沖陣之所以失敗,不是耶律赤朮戰術運用不得當,而是唐軍的反應出乎意料的迅速,迅速到不可能。在瞬息之間完成布陣,且陣法運用極為得當,這是耶律赤朮始料不及的。

作為契丹國南院部夷離堇之子,耶律赤朮自小便受到嚴格的軍事訓練,熟知兵法,隨大軍征戰多年,屢有勝績,是契丹國青年一代將領中的領軍人物,其在契丹國的評價之高,僅次於耶律德光和耶律倍。此番得到李從璟率軍攻入平州的消息,耶律赤朮沒有絲毫猶豫便領軍馳援,只因他清楚知曉平州戰略地位的重要性,那是契丹對戰幽雲的橋頭堡,是草原騎兵馬踏中原的前哨,絕不容有失。

但讓耶律赤朮沒有想到的是,盧文進敗得太快,快到他還未進入平州,平州全境就被李從璟攻下,盧文進本人也戰死。白狼山一役,是君子都以逸待勞,利用信息不對稱的漏洞,以有心算無心,再加上「義軍」相助,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方才有勝。

然而即便是如此,耶律赤朮在白狼山損失不過數百人而已。因不知唐軍虛實,耶律赤朮選擇了戰術性後撤,為他排兵布陣、了解敵情贏得緩衝時間。而在穩定局勢後,耶律赤朮審時度勢,率軍果斷殺回,不僅充分利用了契丹騎兵機動性強的優勢,更深得出其不意四字精髓。

這本是一場可以成就一位名將聲名的大戰,卻因為唐軍反應太快,軍陣布置的太及時,而成為鏡花水月。

首度沖陣失敗的耶律赤朮,如今陷入兩難境地。

「唐軍陣型布置嚴密,防備甚嚴,攻守兼備,如今我等沖陣不能破陣,該當如何是好?是戰,是撤,還是就地阻滯唐軍,等待大軍來援?」耶律赤朮身後,一位千夫長出言問道。

耶律赤朮尋思片刻,沉聲開口,「我等未等皇上軍令,便主動發兵救援平州,更是傾巢而出,是打定了一戰而勝的主意,說是背水一戰也不為過。皇都某些見識短淺之輩,本就會對我等擅自發兵不滿,認為是我耶律赤朮貪功心切,妄自託大,前番初戰失利,今二戰又不勝,可謂予其口實了。如此關頭,我等豈有退路?」

千夫長很憂慮,道:「將軍,唐軍勢大,恐一時難以攻破。眼下之計,還是退守營州,等待大軍來援,再合兵擊潰唐軍,方為上策啊!」

這話很不尊重耶律赤朮,但他並未就此動怒,沉默了一會兒,他道:「戰爭一旦開始,未到最後一刻就輕言勝負,為時過早。眼下我等主力未損,尚有一戰之力,但若就此退卻,我等不僅要背負戰敗之名,更有擅自發兵之罪,誰擔當得起?」

諸將默然,低頭不言。

耶律赤朮嘆了口氣,環視眼前的諸將一眼,緩緩道:「此戰,於公,是因平州重要,其有戰事,作為相鄰友軍,我等不能不發兵相助;於私,諸位都清楚,作為軍人,只有戰爭才有軍功,無戰爭豈有出頭之日?我帶著諸位出城征戰,是想讓諸位殺敵建功,封妻蔭子,而不是為吃敗仗,讓國人恥笑!」

諸將紛紛動容,目光熱切起來,很感念耶律赤朮的這份用心。

復看向唐軍軍陣,耶律赤朮道:「況且,戰鬥既然開始,不戰至最後一刻,斷無半途而廢的道理,那不是征戰之道。眼下,唐軍軍陣雖然嚴密,攻防兼備,很是棘手,但並非堅不可摧,只要我等齊心協力,尚有取勝希望。」

「將軍已有計策?」諸將振奮精神,滿懷希望的看向耶律赤朮。

耶律赤朮微微點頭,「或可一試。」

唐軍軍陣中,李從璟立於角樓之上,縱目遠望。在耶律赤朮觀察唐軍軍陣,思索破陣對策的時候,李從璟同樣也在謀劃破敵之策。

耶律赤朮雖敗了兩場,但並未喪失戰力,而且因為是本土作戰,耶律赤朮的選擇餘地很大。姑且不論其他,阿保機從西樓發來的大軍,就是耶律赤朮的倚仗,無論耶律赤朮是戰是撤還是拖,都能隨心所欲。但唐軍不同。唐軍的選擇餘地很小,甚至可以說沒有選擇。

進入營州境內,李從璟的戰略意圖就是要趕在契丹大軍進入營州前,攻佔營州城。唯有佔據城池,唐軍才有跟契丹大軍一戰之力,也才能實現之前的謀劃,若是營州城不能如預期那般攻佔,那麼唐軍就得被迫在荒野與契丹大軍野戰,那是李從璟無論如何都不願面對的境地,因為沒有絲毫勝算。

因是,橫亘在營州城前的耶律赤朮,就是唐軍必須要擊敗的對象。不將其擊敗,唐軍就無法繼續北上,更遑論攻佔營州城了。因而,戰,並且戰勝,這是唐軍唯一的選擇。

「我等騎兵不多,主動出陣攻擊只怕無法擊潰耶律赤朮大軍。就算是能夠僥倖勝之,耶律赤朮若是打定主意北逃,我等也無法追得上。局勢若此,我等已完全陷入被動,該當如何,還請大哥明示。」李紹城的話沒錯,若是耶律赤朮北逃,唐軍騎兵根本無法追擊,這不是能否追上的問題,是因為步卒大軍在後,騎兵不能離開太遠,否則一旦被契丹馬軍盯上步卒大軍,沒有騎兵相助,其處境就會非常危險。

李從璟扶欄而眺,腦海中不停推演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變數,最後,他道:「耶律赤朮雖敗,但其聚集部眾立於十里外而不撤,可見其尚有再戰之心,以我推測,耶律赤朮繼續來攻的可能性得有八分。既然如此,我等得做好準備,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將耶律赤朮一舉擊潰。」

李紹城想了想,同意了李從璟的分析,隨即有些為難,「大哥,如何一舉擊潰耶律赤朮?」

李從璟笑了笑,沒有明說,而是問道:「你常讀兵書,可知當年劉裕北伐時,曾在黃河岸邊以區區數千人,大敗數萬鮮卑鐵騎之事?」

李紹城眼前一亮,精神抖擻道:「大哥是說,卻月陣?」

「然也!」李從璟笑道,將李紹城拉過來,耳語一陣,隨即讓李紹城去布置。

日暮降下之後,唐軍就在陣中安睡,因耶律赤朮在前虎視眈眈,唐軍無法下紮營寨。子時,契丹大軍突襲軍陣,來勢洶洶,軍陣中的唐軍將士,遂紛紛起身,在李紹城、孟平等將領的喝令下,進入戰鬥狀態。不料,契丹軍只是雷聲大、雨點小,在陣外鼓噪一陣之後,便撤了回去。

當日夜,契丹馬軍如是襲擾數次,擾得唐軍將士皆疲憊不堪。此戰法談不上精妙,古往今來早已被用爛,但在唐軍無法主動出擊,又不能後撤的情況下,這個戰術無疑很實用。哪怕明知契丹來襲擾的只是幾百人,唐軍也不能不專心致志防備,因為你不知道數千契丹大軍什麼時候就會跟著衝過來。

至拂曉前,耶律赤朮看準時機,讓養精蓄銳了一整夜的契丹馬軍主力,對唐軍軍陣發動了猛烈進攻。這回,契丹馬軍並未直接入陣,而是繞行兩翼,來回奔走,對軍陣放箭。李從璟以騎兵迎之,契丹來則出擊,契丹去則不追,以保軍陣沒有太大損失。

但本就經過一夜折騰的唐軍將士,被契丹如此襲擾半日後,已是人困馬乏,精神力到了垮塌的邊緣。

正午,耶律赤朮見唐軍軍陣已經鬆懈,遂令大軍發動總攻,開始正面沖陣。

契丹馬軍畢全功於一役的沖陣,威勢極為浩大,沒半晌就殺入了唐軍陣中。唐軍前陣將士雖還是運用昨日戰法,但因精神、力氣消耗殆盡,破綻百出,讓契丹馬軍穩穩佔據上風。半個多時辰後,前陣支持不住,孟平見事不可為,令將士後撤。

契丹馬軍遂越過有輜重車、拒馬、溝壑分布的地帶,突入唐軍中陣。耶律赤朮見形勢大好,取勝有望,立即讓全軍發死力猛攻。

而這時,角樓上的李從璟,頂著陽光拔出了橫刀,向前一指。

唐軍中陣,將士散開,露出身後的一層戰車。百輛戰車排列成卻月狀,每輛戰車後,皆有將士數十,持伏遠弩、擘張弩、強弓,隨著李從璟一聲令下,弩箭齊發。

陣內不比陣外,地形有限制,契丹馬軍施展不開,彼此距離緊密,猝不及防之下,被弩箭齊射,立即遭受巨大創傷。不僅其進攻勢頭被遏止下來,更是死傷成片,騎兵麥子般一層層倒下。

耶律赤朮見狀大駭,待想要退卻時已經來不及,唐軍騎兵分兩部繞行其後,發動鉗形攻勢,將契丹馬軍攔腰斬斷。契丹馬軍深陷陣中,進退無路。

角樓上,唐軍令旗揮舞,李從璟軍令:「包圍契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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